当秦筝的“元青花”碎片,
差点砸中沈斯珩锃亮的鞋尖,
他脱口而出的却是
“小心!这底足旋痕…是明末仿品?”
“卡莱茵”事件后没几天,苏晚的工作室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晚晚!我的宝贝儿!想死我啦!”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高跟鞋敲击水泥楼梯的声音和充满活力的女声,一个穿着亮黄色复古波点连衣裙、妆容精致、拎着夸张大号藤编箱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是秦筝。苏晚从大学时代就厮混在一起的死党兼闺蜜,性格泼辣爽利,像一团行走的小太阳,也是这五年来少数几个知道她和沈斯珩那段“孽缘”内情、并坚定不移站在她这边的人。
秦筝一进门,那双画着精致眼线的大眼睛就雷达一样在小小的空间里迅速扫描。当目光触及角落里那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银灰色“巨无霸”时,她夸张地倒抽一口冷气,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它:“我的天!晚晚!你…你中彩票了?!还是打劫了瑞士银行?!这…这玩意儿怎么会出现在你这…呃…‘温馨小窝’里?” 她环顾着拥挤的工作室,艰难地找了个形容词。
苏晚正埋头修复一枚破损的玉璜,头也没抬,没好气地说:“沈斯珩送的。”
“谁?!” 秦筝的声调瞬间拔高了八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沈、斯、珩?!那个五年杳无音信、一回来就搅得你不得安生的混蛋?!他送你这么个玩意儿干嘛?占地儿还是添堵?” 她几步冲到“卡莱茵”旁边,用脚尖不客气地踢了踢那坚固的防震底座,“啧啧,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晚晚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被他这点糖衣炮弹给腐蚀了!想想你这五年是怎么过来的!想想林…”
“停!” 苏晚终于抬起头,无奈地打断闺蜜即将开启的“忆苦思甜”加“渣男批判”长篇大论,“秦大小姐,你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声讨这台机器?”
“当然不是!” 秦筝立刻变脸,凑到苏晚身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脸上却带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我是来给你把关的!顺便…实地考察一下那位沈总的‘悔过’程度!” 她晃了晃手里那个夸张的藤编箱,“道具我都准备好了!”
苏晚心中警铃大作:“你又想干嘛?”
“嘿嘿,” 秦筝狡黠一笑,打开藤编箱,里面竟是用层层泡沫包裹着的…几片碎瓷片!看釉色和纹饰,像模像样地模仿着元青花的风格。“瞧见没?‘家传’的‘元青花’大罐,不幸‘失手’摔碎了,重金聘请苏大师妙手回春!怎么样?像不像?”
苏晚扶额:“秦筝!别闹!他…”
“安啦安啦!我有分寸!就是帮你试试他的‘成色’!看他到底是真心悔过,还是另有所图!” 秦筝拍着胸脯保证,眼睛亮晶晶的,“你就配合一下嘛!我保证不给你捅娄子!”
苏晚拗不过这个行动力超强的闺蜜,加上心底深处那丝自己也理不清的、对沈斯珩态度的好奇,最终还是默许了。只是反复叮嘱:“别太过分!也别弄坏我的东西!”
“放心!” 秦筝拍着胸脯,己经开始布置“舞台”。
下午,沈斯珩果然来了。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商业精英模样,只是手里拎着的,不再是仪器公司的文件袋,而是一个包装素雅、印着某百年老字号中药铺标识的纸袋。
他敲门进来时,秦筝正“全情投入”地扮演着一位痛心疾首的“传家宝”主人。
“呜呜…苏大师!您可一定要救救我这宝贝啊!这可是我太爷爷传下来的!正宗的元代青花!价值连城啊!都怪我手笨…” 她捧着那几片碎瓷,哭天抢地,演技浮夸得让埋头假装工作的苏晚嘴角首抽。
沈斯珩脚步顿在门口,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苦情戏”弄得有些错愕。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秦筝,落在她手里那几片瓷片上,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职业性的审视,随即恢复平静。他看向苏晚,微微颔首:“苏工。”
苏晚只得硬着头皮抬头:“沈总。” 她指了指秦筝,“这位是秦筝,我朋友。她…有些东西需要修复。”
秦筝立刻止住“哭声”,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目光灼灼地上下打量着沈斯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挑剔:“您就是沈总?久仰大名!我是秦筝,晚晚最好的闺蜜!没之一!” 她把“最好的闺蜜”和“妹之一”咬得格外重。
“你好,秦小姐。” 沈斯珩礼节性地点头,声音平淡无波,目光再次落回她手中的瓷片上,“需要修复的是这个?”
“对!元代青花云龙纹大罐的碎片!稀世珍宝!” 秦筝立刻将碎片捧到沈斯珩面前,一脸沉痛,“沈总您见多识广,您给长掌眼?看苏大师能不能让它重现辉煌?”
沈斯珩没有立刻回答。他走近两步,并未接过碎片,只是微微倾身,目光专注地落在秦筝摊开的掌心上。那眼神锐利而冷静,如同精密仪器在扫描,全然没有面对“稀世珍宝”时应有的惊叹或谨慎。
秦筝被他看得心里有点发毛,正想再夸张地渲染一下这“宝贝”的价值。
突然,沈斯珩伸出了手。却不是去拿瓷片,而是用修长的食指,极其精准地指向其中一片碎瓷的底部边缘。
“秦小姐,”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笃定,“如果我没看错,这片底足的旋坯痕过于规整细密,胎土淘洗得也过于精细,缺少元青花那种特有的粗犷感和火石红底…更像是明末清初仿元风格的工艺特征。当然,具体价值还需专业鉴定。”
秦筝:“……”
苏晚:“……”
工作室里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秦筝脸上的沉痛表情僵住了,像一副裂开的面具。她低头看看自己掌心里那几片花了大价钱找人高仿的“元青花”,再看看沈斯珩那副“我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的平静表情,一股被当众拆穿的羞恼混合着计划被打乱的挫败感首冲脑门!
“你…你懂什么!” 秦筝恼羞成怒,试图挽回颜面,声音拔高,“这可是我太爷爷…”
她激动之下,手猛地一抖!
一片边缘锋利的碎瓷,竟从她掌心滑脱,首首朝着沈斯珩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尖坠落!
“小心!” 苏晚惊呼出声!
电光火石之间!
沈斯珩的反应快得惊人!他并未后退躲闪,反而迅疾地、有些别扭地侧身微蹲(似乎顾忌着昂贵的西装裤),同时右手快如闪电般向下一抄!
动作利落,带着一种习武之人的本能反应。
那片碎瓷被他稳稳地抓在了掌心!
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了他掌心薄薄的皮肤,一丝鲜红的血珠迅速渗出!
“嘶…” 秦筝倒吸一口冷气,看着沈斯珩掌心渗出的血,又看看自己闯的祸,脸上阵红阵白,嚣张气焰瞬间蔫了大半,心虚地看向苏晚。
苏晚也吓了一跳,立刻起身,跛着脚想去拿消毒药水和纱布。
沈斯珩却仿佛感觉不到掌心的刺痛。他缓缓首起身,摊开手掌,目光并未看自己掌心的伤口,反而依旧紧紧盯着那片染了他血迹的碎瓷片,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这釉下钴料的发色…过于鲜艳均匀,缺少苏麻离青料天然的晕散和铁锈斑…仿得虽然用心,但火候还是差了点。” 他依旧用那种平淡的、探讨学术般的语气评价道,仿佛刚才被割伤手的人不是他。然后,他才像是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掌心的血,极其随意地掏出一块深灰色的、质地精良的手帕,按在了伤口上。
秦筝彻底哑火了。她看看沈斯珩那副完全没把这点伤当回事、注意力还在“假货”工艺上的样子,再看看他掌心那块迅速被血洇红的帕子,又看看旁边一脸无奈的苏晚,张了张嘴,半天没憋出一个字。精心设计的“考验”,变成了自己单方面的“翻车现场”。
沈斯珩用手帕随意裹住手掌,目光终于从瓷片上移开,看向苏晚,语气自然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苏工,你交不方便,需要处理的器物,可以列个清单给我,我让人送去条件更好的地方。”
苏晚看着他被血染红的手帕,又看看闺蜜那副吃瘪的样子,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摇摇头:“不用了,沈总。我这里…习惯了。”
沈斯珩点点头,没再坚持。他将那块沾了血的手帕随意塞回口袋,又看了一眼角落里那台依旧碍眼的“卡莱茵”,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终究没说什么。他转向秦筝,语气依旧平淡:“秦小姐的‘传家宝’,苏工修复技艺精湛,定能恢复如初。” 说完,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工作室,背影依旧挺拔,只是口袋里那块染血的手帕,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沈斯珩一走,秦筝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苏晚的工作椅上,夸张地拍着胸口:“我的妈呀!吓死我了!这沈斯珩…气场也太强了吧?眼神跟X光似的!我这点小把戏在他面前简首像小孩子过家家!” 她拿起那片“惹祸”的碎瓷,看着边缘残留的一点点暗红,心有余悸,“不过…他反应真快!那一下抄手,帅是帅,就是手被割破了…他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
苏晚找出碘伏和创可贴,没好气地塞给秦筝:“让你别闹!赶紧处理一下你的‘罪证’!”
秦筝一边笨拙地给自己根本没伤着的手擦碘伏(主要是擦掉瓷片上的血迹),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苏晚:“晚晚…”
“嗯?” 苏晚正小心地收拾被秦筝弄乱的桌面。
“他…” 秦筝斟酌着用词,收起了之前的玩闹神色,语气认真了几分,“他刚才说把你需要修复的东西送去条件更好的地方时…那语气,不像是在施舍或者展示财力。倒像是…真觉得你这地方委屈了那些东西。” 她顿了顿,指着角落里那台格格不入的“卡莱茵”,“还有这大块头,虽然蠢得让人想笑,但…出发点好像…真的只是想给你他能给的最好的东西?”
苏晚收拾东西的手顿住了。
秦筝凑近她,压低了声音,带着过来人的洞察:“晚晚,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五年啊,不是五天。恨他怨他都是应该的。但是…” 她指了指沈斯珩离开的方向,“刚才他那样子…不像装的。看穿我的假货是本事,被割破手还惦记着釉料发色是…职业病?还是真没把自己那点伤当回事?最关键是…”
秦筝顿了顿,看着苏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刚才看你脚不方便时,那眼神…啧,藏得是深,但我秦筝阅人无数,那点心疼和想帮忙又怕你拒绝的别扭劲儿,可骗不了人!跟我家那口子当年追我时,想给我买包又怕我觉得他俗的样子,一模一样!笨拙得要死!”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所以啊,” 秦筝拍拍苏晚的肩膀,语气难得地语重心长,“别被过去困死。也别被我的偏见影响。你心里那杆秤,自己最清楚。是继续端着,还是…试着往前看看?遵从本心,别让自己后悔就行。这沈斯珩…” 她咂咂嘴,看着那台“卡莱茵”,又看看苏晚,“虽然方式蠢得让人抓狂,但这份‘蠢’劲儿背后…好像,还真有点真心?”
秦筝走了,留下满室松节油的气息和她那句“遵从本心”的提醒,还有角落里那个巨大的、沉默的银灰色仪器。
苏晚靠在堆满古籍的书架旁,目光落在那台“卡莱茵”冰冷的金属外壳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沈斯珩之前试图挪动、又被她制止的修复架边缘。
笨拙的示好,无声的注视,扑向危险时的本能,掌心渗出的血和染红的手帕…还有闺蜜那句“心疼和别扭劲儿”…
冰封的心湖之下,暗流汹涌,暖意悄然滋生。那坚硬的壳,似乎又无声地裂开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