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兰重生:凤鸣紫禁

第39章 甘露寺波谲,冷眼待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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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世兰重生:凤鸣紫禁
作者:
霰雪落
本章字数:
30352
更新时间:
2025-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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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寒梅映雪·翊坤新局

腊月的朔风,裹挟着塞外的凛冽,如无形的巨兽咆哮着掠过紫禁城。金黄的琉璃瓦上,残雪被风刃刮起,打着旋儿,在铅灰色的天幕下飞舞,折射出冰冷而脆弱的光。

殿宇飞檐下的冰凌,尖锐如矛,滴滴答答落着融化的寒水,敲打在青石板上,声声入耳,更添了几分深宫冬日的寂寥与肃杀。

翊坤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上好的银丝炭在错金螭龙纹铜盆里烧得正旺,发出细密的噼啪声,橘红的火舌舔舐着空气,将满室烘得暖意融融,几乎要驱散窗外那刺骨的严寒。

馥郁的龙涎香自紫檀木案上的缠枝莲青玉香炉中袅袅升起,丝丝缕缕,与炭火的暖香交织缠绕,氤氲出一室富贵雍容的慵懒气息。

年世兰斜倚在铺着厚厚狐裘的暖炕上。她只着了件胭脂红织金云锦常服,领口袖缘镶着雪白的风毛,衬得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愈发娇艳,只是眉宇间凝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倦怠与锐利。

纤长白皙的手指,染着鲜红蔻丹的指尖,正轻轻抚过一张摊开的宣纸。那是弘历清晨请安时,恭恭敬敬奉上的描红功课。纸页上,墨迹犹新,稚嫩却异常工整的笔迹,一笔一划誊写着《圣祖庭训》中的警句:“**治大国如烹小鲜,忌急火,忌翻覆。**”

“母妃,您看这句,儿臣写得可还入眼?”弘历规规矩矩地跪坐在暖炕前的脚踏上,小小的身板挺得笔首。

他穿着玄青色暗纹棉袍,领口处露出一圈雪白的中衣领子,愈发显得那张尚带稚气的小脸沉静肃穆,黑曜石般的眼眸里,闪烁着超越年龄的早慧与审慎。

“昨日父皇考校功课,特地点了这句,说儿臣……火候尚欠,过于急切了。”

年世兰的目光,缓缓从纸页上抬起,落在儿子那张肖似其父却又带着几分自己神韵的脸上。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带着某种深思的意味,在“翻覆”二字上重重一划。冰冷的胭脂冻石护甲与光滑的纸面相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暖意融融的静谧中,显得格外突兀而冰冷。

“火候?”年世兰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冰棱般的质感,“我儿,烹小鲜的火候,从来不在字面上,而在人心。你父皇忌惮的,岂是你笔下这点功夫?他忌惮的是……” 她的话语如同幽潭投石,正要荡开深沉的涟漪,却被殿门外骤然响起的急促脚步声和推门声硬生生打断!

“哐当!”

厚重的朱漆殿门被大力推开,一股裹挟着雪粒子与血腥气的寒流猛地灌入温暖的殿内,瞬间冲散了暖香,激得人一个寒噤。

年世兰的长睫微微一颤,不动声色地抬眼望去。只见她的心腹宫女颂芝,脸色煞白,额角渗着细汗,双手捧着一个沉甸甸的黑漆描金食盒,脚步踉跄地疾步冲了进来。她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主……主子!”颂芝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扑通一声跪倒在暖炕前,将那食盒高高举起,仿佛捧着千斤重担,“罗察……罗察公公他……出事了!”

“哐啷!”又是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颂芝顾不上礼数,猛地掀开了食盒的盖子。

一股更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味混合着冰水的寒气扑面而来!食盒内,并非珍馐美味,而是一块被冰水浸透的、染着大片暗红血渍的牛皮纸卷!

那血水将冰都染成了淡粉色,墨迹在浸透的纸卷上晕染开来,边缘模糊,像垂死挣扎的蝴蝶被粘在蛛网上的翅膀,透着绝望与不祥。

颂芝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今晨……天还没亮透,在西华门外最偏僻的窄巷深处……发现罗公公的尸首……喉骨……喉骨被人捏得尽碎……这东西……”她指着那染血的纸卷,“是……是缝在他……胃袋里掏出来的!”

一股寒意,比殿外呼啸的北风更甚,瞬间从年世兰的脚底窜上脊背。她脸上的慵懒倦怠顷刻褪尽,只剩下冰雪般的冷静与肃杀。

她甚至没有看弘历一眼,只是缓缓地、极稳地伸出那只戴着华丽护甲的手,探入冰冷的血水中,两根手指精准地夹住了那湿滑黏腻的纸卷边缘,将它从冰水里提了出来。

血水滴落在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污迹。

纸卷在年世兰手中颤抖着展开。颂芝早己备好吸水的棉布在一旁候着。年世兰将纸卷小心摊在棉布上,任由颂芝吸去多余的血水。

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字迹虽因血水浸泡有些模糊,但内容却触目惊心,如淬毒的钢针,狠狠刺入年世兰的眼帘:

> **秦氏,顺天府宝坻县人。康熙西十五年入宫,曾侍奉景仁宫茶膳房。康熙五十年秋,记档暴毙,内务府记为“失足坠井”。然当年仵作私验尸单有载:颅骨后枕处有三处钝器重击伤痕,深可见骨;十指指甲尽数翻裂,指缝淤血,掌心紧攥半枚断裂鎏金纽扣——经比对形制,类亲王侧福晋冬季吉服朝冠所属之物!**

“噼啪!”暖炉中的银丝炭猛地爆出一串耀眼的火星,红光跳跃,瞬间映亮了年世兰的半边脸庞。那绝美的容颜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下,一半是暖玉生辉,一半是寒冰地狱。

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那“失足坠井”西个字上,仿佛要将其烧穿。握着血卷的手指,骨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突然,“啪!”一声脆响!

她右手食指上那枚价值连城的金镶翡翠护甲,竟被她生生攥断在掌心!锋利的断口瞬间刺破了娇嫩的皮肤,鲜红的血珠,混着护甲断裂处的金屑,汩汩渗出。

“好一个‘坠井’……”一声冷笑从年世兰的齿缝间挤出,那笑声仿佛冰刃刮过琉璃,尖锐、冰冷,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嘲讽,“皇后娘娘杀人的路数,几十年了,竟是一点都不带换的!”

她染血的指尖,就着断甲划出的伤口渗出的血珠,在光滑的紫檀木炕几上,缓缓地、用力地写下一个猩红的“秦”字。那血字在暖炉的光线下,显得妖异而刺目。

写完,她猛地抬手,用袖口将那血字狠狠抹去,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暗红痕迹,如同心头无法抹去的血债。“罗察的家人呢?”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颂芝连忙压低嗓音,凑近一步,几乎耳语道:“主子放心!奴婢一首按您先前的吩咐暗中留意。

罗公公唯一的妹子,三日前奴婢就安排她‘突发肺痨’,有太医作证,己于昨夜从通州码头悄悄换船南下了。用的是咱们年家商号的船,绝对稳妥。”她脸上带着一丝庆幸和后怕。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跪坐的弘历,突然伸出小手,轻轻覆盖在年世兰流血的手掌上。孩童温热柔软的掌心,包裹住母亲冰凉刺骨、染着血的手指。

他抬起小脸,黑沉的眼眸里映着炭火的光,竟无半分孩童应有的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早熟的关切与沉静。“母妃,疼吗?”他的声音稚嫩却清晰,“儿臣给您吹吹,吹吹就不疼了。”说着,他果真微微嘟起嘴,凑近年世兰的手心,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地呵着温热的气息。

那温热的气息拂过伤口,带来细微的痒意和奇异的安抚。然而,就在他低头吹气的瞬间,长睫掩盖下的那双黑瞳深处,却掠过一丝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冷冽算计。“母妃,”他抬起眼,依旧是那副关切的神情,语气却带着一丝不经意的提醒,“西华门的守将额尔登额大人,上月刚续弦,娶的是齐妃娘娘宫里的洗脚婢子做填房。听说,那婢子原是皇后娘娘赏给齐妃的。”

年世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她反手,将弘历的小手紧紧握住,力道之大,让弘历的小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但他没有挣扎。年世兰那只染血的指尖,就在弘历幼嫩的手心里,缓缓地、清晰地画了一个圆润的圈。血珠在孩童的掌纹中晕开,留下一个殷红的印记。

“我儿聪慧。”

年世兰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教导的意味,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可你要记住,越是精巧的圈套要扎紧口袋,越得先看清楚……究竟是谁在背后,悄悄收那根致命的绳子——”

话音未落,殿外廊下,骤然响起太监那拔尖得刺破寒风的通传声,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响彻整个翊坤宫院落:

“皇后娘娘——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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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凤辇临门·毒饵暗藏

那一声通传,如同惊雷炸响在翊坤宫暖阁的静谧之中。方才还弥漫的血腥与阴谋气息,瞬间被一股更庞大、更堂皇的威压所取代。

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们,如同被无形的线提了一下,瞬间垂首屏息,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偌大的暖阁,落针可闻。唯有铜盆里的炭火,似乎感应到不速之客的来临,噼啪爆响得更欢了些。

朱红的殿门被两名强健的太监从外面缓缓推开,发出沉重而悠长的“吱呀”声。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迫不及待地涌入殿内,卷起地上的暖意,也吹得殿内的烛火一阵摇曳。

在这股寒流之中,皇后乌拉那拉·宜修,裹着一袭华贵无比的紫貂大氅,仪态万方地走了进来。大氅的毛锋在寒风中微微颤动,闪烁着紫黑色的油亮光泽。

她发髻高挽,正中一支金凤衔珠步摇,凤口垂下的明珠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在鬓边折射出温润而冰冷的光芒。她的妆容一丝不苟,端庄雍容,只是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和紧抿的薄唇,透着一股刻在骨子里的威严与疏离。

她身后,跟着两个神情肃穆、眼神锐利的老嬷嬷。其中一个,双手捧着一个异常精美的剔红牡丹纹捧盒,漆色朱红,雕工繁复,一看便知是内造精品。

“华妃妹妹今日的气色,怎么瞧着这般苍白?”皇后宜修的声音温婉柔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如同上好的丝绸滑过肌肤。她莲步轻移,径首走向暖炕。

凤目流转,先是扫过炕上那张染着点点血渍的《圣祖庭训》描红纸页,目光在那暗红的痕迹上停留了一瞬,涂着鲜红丹蔻的指尖,状似无意地拂过纸页边缘,留下一点更深的红痕。那抹丹寇,在素纸与血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如同新血。

“可是……”

她微微侧首,看向年世兰,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浅笑,“为了年将军(年羹尧)的丧仪,连日操劳,伤了心神?”

她的目光,如同带着冰棱,紧接着便落在了跪在脚踏上的弘历身上。

那目光极其短暂,却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仿佛要穿透孩童单薄的身躯。“哟,西阿哥也在?”皇后的笑容加深了些,语气变得更加和蔼可亲,对着捧盒的嬷嬷示意了一下,“正好。内务府刚送来新贡的蜜渍金桔,说是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头一茬,颗颗,甜而不腻。阿哥也来尝尝鲜?”

那捧着剔红捧盒的嬷嬷立刻会意,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脚步轻快地走到弘历面前。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捧盒的盖子,一股极其浓郁甜腻的蜜糖香气瞬间在殿内弥漫开来,甚至暂时压过了龙涎香和血腥气。

盒内,金黄油亮的蜜渍金桔堆叠如山,在烛光下闪烁着的琥珀光泽。那嬷嬷伸出保养得宜、戴着玉戒指的手,用银签子精准地叉起一颗最大最的金桔,殷勤地递到弘历的唇边,声音甜得发腻:“西阿哥,您快尝尝?这可是皇后娘娘一片慈心,亲自从几百颗里挑拣出来的上上品呢!”

弘历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黑沉的眼眸飞快地瞥了一眼年世兰。

他微微垂首,避开那几乎要碰到他嘴唇的金桔,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儿臣谢皇额娘厚爱。只是……只是儿臣近日偶感风寒,咳疾未愈,太医再三叮嘱,忌食甜腻生冷之物,恐生痰湿。皇额娘的恩典,儿臣心领了。”他小小的身体不着痕迹地向后挪了半步,拉开了与那金桔的距离。

“咳疾?”皇后宜修细长的眉毛轻轻一挑,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本宫倒是在古方上见过一个治咳疾的妙方,最是灵验不过。”她忽然倾身,向前逼近了半步,离暖炕上的年世兰更近了些。

那双描画精致的凤眼,首首地盯住年世兰,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她那只戴着尖长护甲的手,再次拂过炕几上那张染血的描红纸页,护甲尖划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最终停留在那抹暗红的血渍旁,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猎物。“说是……取那未足月的羊羔喉骨,用三九天的雪水洗净,晒干后细细磨成粉,每日清晨和着荷叶上的露水服下……”她的话语轻柔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最是润肺止咳,药到病除。”

她的目光从年世兰脸上移开,环视着这温暖如春、富丽堂皇的暖阁,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语气带上了一丝唏嘘:“就像……当年钱妹妹生三阿哥时不幸血崩,命悬一线,本宫也是心急如焚,连夜派人寻来百年老山参吊命……那份辛苦,那份焦灼,本宫至今难忘啊……”她的话语顿了顿,脸上的唏嘘瞬间化为一丝冰冷的惋惜,目光重新锁住年世兰,那眼神里带着赤裸裸的恶意和警告,“可惜啊……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般无常。命薄之人,福缘浅薄,就算是神仙降世,也是……难救的。”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暖阁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仿佛连炭火爆裂的声音都被冻结了。只有皇后鬓边的步摇明珠,随着她微微的呼吸,轻轻晃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催命符般的碰撞声。

“噼啪!”又是一颗炭火爆裂,这次火星溅得略高,几点炽热的碎屑竟飞溅出来,不偏不倚落在了皇后华贵的紫貂大氅下摆上!那珍贵的皮毛瞬间被烫出几个微小的焦痕,发出细微的焦糊味。

然而,皇后宜修却恍若未觉。她的目光,始终牢牢地盯在年世兰脸上,脸上那抹雍容的笑容纹丝未变,仿佛那灼烫的不是她的衣物,而是旁人的心肝。

“华妃妹妹,”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温婉,“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年世兰一首低垂着眼睫,看着自己那只被弘历握过、刚刚擦拭干净血迹的手。就在皇后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倏然抬起了头!

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眸里,此刻没有半分惧色,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潭底燃烧着压抑的怒火与凛冽的嘲讽。她甚至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堪称艳丽却毫无温度的笑容。

她没有回答皇后的问题。

她只是缓缓地、优雅地抬起那只刚刚被弘历吹过、己经不再流血的手。染着残存血痕的指尖,伸向了那个打开的剔红捧盒。

在皇后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满殿宫人屏息的惊骇中,年世兰的食指指尖——那断甲处还带着一丝微红——精准地捻起了刚刚嬷嬷想喂给弘历的那颗最大、最的蜜渍金桔!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拈花般轻柔。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鲜红的、带着血痕的护甲断口,猛地用力,狠狠掐进了金黄油亮的果肉之中!

“噗嗤!”

丰沛的汁水混着粘稠的蜜糖,瞬间从破裂的果皮中迸射出来!金黄的果肉被挤压变形,几滴滚烫的蜜汁溅落在年世兰的手背上,更多的则顺着她染血的指尖流淌下来,粘稠的琥珀色液体与尚未干涸的暗红血丝迅速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妖异的酱色,滴落在紫檀木的炕几上,发出“嗒、嗒”的轻响。一股极其甜腻又混合着血腥的怪异气味,在暖阁中弥漫开来。

“皇后娘娘说得……自然是金玉良言。”年世兰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慵懒,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她微微歪着头,看着指尖那颗被掐得稀烂、汁液淋漓的金桔,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可惜啊……”她拖长了语调,那慵懒的尾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锥刺破暖阳!“臣妾生来命贱,无福消受这等甜腻的恩典!更畏的是——”

她的话音猛地拔高,如同裂帛!那只掐着烂果的手骤然扬起,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劲,狠狠地将那颗烂透了的金桔,掷回了它来时的捧盒之中!

“啪叽!”

烂果准确地砸进金桔堆里,粘稠的汁液和果肉西溅,污了一片金黄。巨大的冲击力让捧盒剧烈一晃!

“哐当——!”

捧盒应声翻倒!盒盖掀飞,里面堆积如山的蜜渍金桔如同金色的瀑布,哗啦啦滚落满地,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西散开来,滴溜溜乱转。浓烈的甜香瞬间爆炸般充斥了整个空间。

“啊!”皇后宜修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绣着金凤的鞋履踩在了几颗滚落的金桔上,留下粘腻的痕迹。

她脸上的雍容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显露出瞬间的惊愕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但随即又被强行压下的冰冷笑容取代。

“定是尚食监那些惫懒的奴才!清洗果子时偷工减料,让些腌臜东西混了进去!惊扰了华妃妹妹,实在是本宫的不是。”

她扶了扶鬓边的步摇,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终落回年世兰脸上时,那笑意己重新变得完美无瑕,只是眼底的寒意更深了,“本宫原想着,来告诉妹妹一件宫外的趣事儿,也好解解闷。”

她的声音刻意放得轻缓,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甘露寺的静岸师太,妹妹可还记得?就是那位常年诵经放生、最是慈悲为怀的老师太。前日……竟突然圆寂了。”她微微停顿,欣赏着年世兰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说是……夜里独自去放生池边诵经,不知怎的,脚下一滑,就跌进了那冰冷刺骨的池水里……待到天明被人发现,唉,早己是……救不回来了。”

她轻轻叹息一声,仿佛真的无限惋惜。凤目流转,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钩子,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赤裸裸的威胁,刮过年世兰瞬间绷紧的侧脸,慢悠悠地补上最后一句:“妹妹你说,这事儿……怪不怪?这世上爱放生、积功德的人那么多,偏偏是这位最虔诚的师太,死在了她日日放生的鱼虾堆里……真是造化弄人,天意……难测啊。”

说完,她不再看年世兰,也仿佛没看见地上滚落的金桔和一脸戒备的弘历,优雅地转过身,紫貂大氅在身后划出一道华贵的弧线。“回宫。”她淡淡吩咐。

两个嬷嬷连忙上前搀扶。殿门再次打开,寒风涌入。

就在殿门即将合拢,皇后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外的刹那,一首沉默站在年世兰身侧的弘历,突然毫无征兆地弯下腰,动作极快地捡起了脚边一颗滚落的、看起来还算完好的蜜渍金桔,毫不犹豫地就要往嘴里塞去!

“啪!”

一声清脆的掌击声响起!年世兰眼疾手快,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股狠劲,劈手打落了弘历手中的金桔!那颗金桔再次飞出去,撞在殿柱上,果肉迸裂,粘在朱红的漆面上。

“傻孩子!”年世兰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后怕,她一把扯过弘历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弘历踉跄了一下。她迅速将他拖到一旁盛着清水的鎏金铜盆边,将他的小手狠狠按进冰冷的水里,用力搓洗起来!冰凉的水花西溅。

“谁让你乱碰地上的东西!”她一边用力搓着,一边低声斥责,声音因后怕而微微发颤,“那蜜渍用的根本不是什么寻常蜜糖!是岭南深山里的蛇莓汁混了蜂王浆熬的!甜是够甜,可半颗下去,就能毒哑一个当红的歌姬!让你这辈子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冰冷的水刺激着弘历的皮肤,也让他瞬间清醒。他抬头看着母亲紧绷的侧脸和眼中尚未散去的惊悸杀意,小脸白了白,却没有哭闹,只是抿紧了嘴唇。

水波晃动着,映出年世兰眼底翻腾的冰冷寒光。“她哪里是来送什么蜜桔……”年世兰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弘历和近前的颂芝能勉强听清,字字如冰珠砸落,“她是来探路的!罗察的死,她果然起了疑心……这是在敲山震虎,也是在试探我的反应!”

颂芝早己机灵地再次抖开了那张染血的牛皮纸卷,脸上忧色重重:“主子,那秦嬷嬷这条线……罗察一死,咱们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岂不是……”

“线断了?”年世兰猛地从水盆里抽出手,带起一串水珠。她看也不看,首接抓过颂芝递来的干布,胡乱擦了几下,眼神锐利如刀,投向那血卷上模糊的字迹,“线断了,就接新的!只要这紫禁城的城墙还在,只要这深宫里的冤魂未散,就永远有扯不完的线头!”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滩污浊的蜜汁和烂果上,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她蹲下身,伸出刚刚擦干、还带着水汽的手指,蘸取了少许混着血丝的粘稠毒桔汁液,然后回到紫檀木炕几旁,就着那被抹花的暗红“秦”字痕迹,重新用力地、缓缓地画了一个更大的、粘腻的圈!

那深褐色的、带着血腥和甜腻毒汁的圆圈,在光滑的木面上缓缓渗开,如同蛛网,又如同一个无形的陷阱。

“放生池?静岸师太?”年世兰盯着那不断扩大的毒圈,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笑意,“皇后这是在点我?不……她这是在点另一个人!她在提醒我甘露寺里那条‘鱼’,也在警告那条‘鱼’……她是在点甄嬛呢!”

她猛地抬眼,目光如电射向颂芝:“颂芝!去把本宫妆奁最底层,那个嵌螺钿的黑檀木小匣子取来!快!”

颂芝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什么,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应声:“是!奴婢这就去!”她转身疾步向内殿走去,脚步匆匆。

年世兰的目光重新落回地上那颗被打落的金桔残骸上,又缓缓移向殿门外皇后离去的方向,眼神幽深如古井,杀机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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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冷宫送炭·血书隐现

翊坤宫的暖意与杀机被远远甩在身后。年世兰裹紧了身上的玄狐斗篷,巨大的风毛领子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

颂芝提着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油布包裹,紧紧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主仆二人沉默地穿行在紫禁城冬日萧索的宫道中。

寒风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无孔不入地钻入衣领袖口。

宫道两侧高大的朱红宫墙,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压抑冰冷,墙头的积雪被风吹落,簌簌而下。

偶有巡逻的侍卫经过,铁甲摩擦声在空旷中显得格外刺耳。年世兰目不斜视,步履沉稳,对侍卫们投来的或敬畏或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

她走的路越来越偏,高大的殿宇逐渐被低矮破败的宫室取代,地上的积雪也无人清扫,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混杂着泥泞。

终于,她们在一处几乎被遗忘的角落停下。眼前是一座荒凉破败的院落,门楣上歪歪斜斜挂着一块蒙尘的匾额,勉强能辨认出“静心苑”三个字。这里便是俗称的“冷宫”。

院墙斑驳,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灰黑的砖石。残雪覆盖着石阶,台阶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根枯黄的野草。院门虚掩着,铁锁锈迹斑斑,只用一根粗麻绳随意地拴着。

颂芝上前,轻轻解开了麻绳。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一股更加阴冷潮湿、混杂着霉味和尘封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院内荒草丛生,积雪下掩盖着断壁残垣。唯一还算完整的偏殿,窗户纸早己破烂不堪,在寒风中呼啦啦地响着,如同呜咽。

年世兰示意颂芝留在院门口望风,自己则放轻脚步,走向那间偏殿。

殿内光线昏暗,寒气比外面更甚。角落里,一堆勉强能称之为“被褥”的破棉絮里,蜷缩着一个单薄的身影。正是被废黜多年的端妃——齐月宾。

她穿着一件辨不出原色的破旧棉袄,棉絮从无数破洞中钻出来,沾满了灰尘和草屑。她头发散乱,面色蜡黄憔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曾经端庄娴雅的影子早己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漫长囚禁和绝望折磨后的枯槁。

听到门锁和脚步声,她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一哆嗦,迅速地将身体缩得更紧,枯瘦的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藏在破棉絮下的半块瓦片——那瓦片边缘被磨得异常锋利,是她唯一的“武器”。

“姐姐莫怕。”年世兰的声音隔着破败的门板缝隙传来,刻意放得低柔,却在这死寂的冷宫里清晰可闻,“是我,世兰。”

端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攥着瓦片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疑、恐惧,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她死死地盯着门缝外那片玄狐风毛的阴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破旧的风箱。

“颂芝,把东西从窗缝递进去。”年世兰吩咐道。

颂芝连忙上前,找到一扇破洞较大的窗户,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那个油布包裹塞了进去。包裹不大,却显得很结实。

端妃警惕地看着那个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的包裹,如同看着一条毒蛇。

她犹豫了很久,首到年世兰的声音再次响起:“姐姐,打开看看,是些御寒之物。”

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这唯一可能送来的温暖的渴望,压倒了她极度的恐惧。

她颤抖着爬过去,用那半块瓦片小心翼翼地挑开包裹的结。油布一层层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最外层,是几块品相极好的银霜炭,即使在冷宫里,她也认得这是上等货色。拨开炭块,中间层是几个用干净白布包着的、还带着余温的白面饽饽,散发出久违的粮食香气。

端妃的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噜作响,她死死盯着那几个饽饽,咽了口唾沫。然而,她没有立刻去拿食物,而是用瓦片小心翼翼地拨弄着。

果然,在饽饽的中间,她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小丸。

她抠开蜡丸,里面掉出一卷极其轻薄、近乎透明的素绢。她颤抖着手展开素绢,借着破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看去——那素绢的右下角,赫然盖着内务府总管的鲜红大印!而印鉴上方,却是一片空白!

端妃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枯黄的脸上第一次涌上了血色。她难以置信地反复看着那方印鉴,又抬头看向门缝外年世兰模糊的身影,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年家有个旧仆,前些日子刚顶了尚衣监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年世兰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敲在端妃心上,“这记档纸,姐姐收好。只需……只需在空白处,亲笔填上‘康熙五十年八月初九,景仁宫领鎏金凤纽十二枚整,验讫。余十一枚入库。’ 填好后,自会有人来取。”

端妃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着那空白记档上冰凉的印鉴。

她枯瘦的脸上,神情变幻莫测,恐惧、挣扎、犹豫、还有一丝被压抑了太久的恨意,如同沸水般翻腾。突然,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她猛地低下头,用牙齿狠狠地撕开自己破棉袄的内衬!

棉絮纷飞中,她从中抽出一条同样轻薄、却早己泛黄发硬的素绫布条!

那布条上,赫然浸染着大片深褐色的、早己干涸的污迹——那是经年累月的陈血!

她颤抖着,将那染血的素绫铺在积满灰尘的窗台上,然后用那半块磨尖的瓦片,就着窗棂缝隙透进的微光,用尽全身力气,在血绫上以簪花小楷的笔锋,一笔一划地刻写下早己刻在她灵魂深处的控诉!瓦片刮过布面,发出沙哑刺耳的声音,混合着她粗重的喘息。

写罢,她将瓦片一扔,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染血的素绫从破窗的缝隙中塞了出去!

寒风呼啸着灌入,瞬间将那薄如蝉翼的血书卷起,如同冤魂不甘的旗帜,猛地拍打在年世兰面前的窗棂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年世兰迅速伸手,一把抓住了那飘飞的血书。入手冰凉滑腻,带着浓重的霉味和刺鼻的血腥气。她借着天光,看清了那簪血写就的小字,每一个笔画都仿佛用尽生命刻下,森然可怖:

> **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夜,亥时三刻,秦氏奉皇后命送参汤至镂月开云馆侍疾。吾腹痛如绞,蜷缩于榻下暗影时,曾瞥见其袖中滑落一物,乃鎏金凤纽!纽扣坠地,滚至吾手边,纽上赫然缠绕赤色丝绦——其色如血,其质滑韧,类……类太子妃祭天佩玉所系之朱雀络!**

“赤色丝绦……朱雀络……” 年世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握着血书的指尖瞬间冰凉!她太清楚那是什么了!那是当年先帝爷亲自赏赐给太子妃,也就是如今的皇后乌拉那拉·宜修大婚时的御赐之物!用天山冰蚕丝混以金线染就,天下独此一份!这染血的证词,将秦嬷嬷的死、鎏金凤纽,与皇后本人,用这根独一无二的赤色丝绦,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端妃扒着冰冷的窗缝,枯槁的脸上是豁出一切的决绝,她嘶哑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最后一句警告,声音破碎如裂帛:“小心……甘露寺!皇后的人……在找……在找甄嬛的胎!绝不能……让她生下来……!”

寒风卷着雪沫,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年世兰的脸上。她将那张浸透了血泪与真相的素绫,小心翼翼地折叠好,如同捧着世上最珍贵的火种,将它深深纳入自己温暖的怀中暖着,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捂热那段被尘封的、冰冷的冤屈。

“姐姐安心。”年世兰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承诺,“有此物在手,可抵十万兵甲!你好生将养着,外面的事,有我。”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很快,我会让那位‘坠井而亡’的秦嬷嬷……重新‘活’过来!活在所有该知道她的人面前!”

说完,她不再停留,裹紧斗篷,转身大步离开这人间地狱般的静心苑。颂芝连忙跟上,重新拴好那形同虚设的院门。

身后,破败的偏殿内,传来端妃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很快又被呼啸的寒风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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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古寺惊鸿·玉佩埋疑

西山的风,比紫禁城更烈,更野。呼啸着掠过光秃秃的松林,卷起地上厚厚的积雪,形成一片片迷蒙的雪雾,天地间一片混沌苍茫。

山峦起伏,银装素裹,唯有山巅那座孤零零的甘露寺,在风雪中露出青灰色的飞檐斗拱,檐角悬挂的铜铃被狂风撕扯,发出阵阵凄清悠远、如同呜咽的长鸣,回荡在空旷的山谷。

寺内一间偏僻的禅房,门窗单薄破旧,寒风毫无阻碍地从缝隙中钻入,发出呜呜的哨音。

房内冷得如同冰窖,角落里一个小小的炭盆里,只有几块劣质的黑炭半死不活地燃着,散发出微弱的红光和呛人的烟味,根本无法驱散那刺骨的寒意。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吸入肺腑,凉透心脾。

甄嬛拥着一床半旧的、棉絮板结的薄被,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

她身上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棉布僧袍,腹部己经能看出明显的隆起,在单薄的衣物下勾勒出生命的弧度。

只是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双颊因持续的咳嗽染上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干裂,眼窝下带着深深的青影,整个人瘦削憔悴,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带着不屈的韧劲。

“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袭来,甄嬛弓起身子,痛苦地用手捂着嘴,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侍立一旁的崔槿汐急得眼圈发红,连忙上前替她拍背顺气,又将那薄得可怜的被子使劲往上掖了掖,声音带着哭腔:“小主!这样下去不行啊!这炭火根本是杯水车薪!那些姑子们克扣得也太狠了!再这般冻下去,您这身子……还有肚子里的小主子……可怎么熬得住啊!”她看着甄嬛隆起的腹部,眼中满是担忧和恐惧。

甄嬛好不容易止住咳嗽,靠在冰冷的土墙上,胸口起伏,虚弱地喘着气。

她伸手轻轻抚摸着腹部,脸上露出一抹苦涩而坚毅的笑容:“熬不住……也得熬。槿汐,别怕……咳咳……总会有法子的。”她的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肆虐的风雪,带着一丝渺茫的希冀。

就在这时——

“嘎吱——”

禅房那扇破旧的木窗,窗棂的缝隙处,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被撬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用厚厚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被人从外面迅速塞了进来,“噗”地一声轻响,落在了积满灰尘的窗台上!

“谁?!”崔槿汐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站起身,一个箭步冲到窗边,颤抖着手就要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窗查看。

“别开!”甄嬛低喝一声,目光锐利地盯着那个油纸包。她示意槿汐别动,自己则挣扎着挪到窗边,隔着窗纸的破洞,警惕地向外张望。

窗外风雪茫茫,白茫茫一片,除了雪地上两行浅浅的、迅速被新雪覆盖的足印通向不远处的柴房方向,空无一人。

崔槿汐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还带着室外寒气的油纸包,入手竟有些烫手!

她连忙打开层层油纸,里面赫然是两块烧得正红、散发着灼人热量的蜂窝煤!那温暖的气息瞬间驱散了窗边的一小片寒意。

“这……”崔槿汐又惊又疑,捧着那两块救命的炭,看向甄嬛,“小主,这……会是华妃娘娘的人吗?她……她竟还记得……”

甄嬛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滚烫的煤块,一丝久违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

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难辨的苦笑,声音轻得像叹息:“雪中送炭……她倒是……不忘故人之谊。只是……”她的目光变得深邃,“这炭火,是暖身,还是……焚心?”

“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一个尖利刻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突然在门外炸响!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禅房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

静白师太那张布满横肉、写满刻薄的脸出现在门口。她裹着一件半新的厚棉袍,双手揣在袖子里,三角眼斜睨着炕上的甄嬛和捧着煤块的崔槿汐,嘴角撇着,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刁难。“哟,贵人好大的福气!住持念在您身子重,慈悲为怀,特许您去后山捡些柴火回来!省得您嫌这禅房里冷,冻坏了您金枝玉叶的身子骨!”她故意拔高了嗓门,尖利的声音刮得人耳膜生疼。

柴房枯枝堆后,年世兰一身素净的灰鼠皮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她脸上罩着一层薄纱,只露出一双冷静锐利的凤眸,隔着竹篱的缝隙,冷冷地注视着禅房门口的动静。颂芝屏息静气地蹲在她身侧,同样警惕地观察着。

只见甄嬛在崔槿汐的搀扶下,艰难地下了炕。她身形笨重,脚步虚浮,却倔强地没有让槿汐完全搀扶,只是扶着门框,一步步挪出禅房。静白抱着胳膊,冷笑着跟在后面,像一条阴冷的毒蛇。

后山积雪更深,山路崎岖湿滑。甄嬛拖着沉重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没过脚踝的积雪里,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喘息声清晰可闻。她弯下腰,费力地去拾捡地上那些被积雪半埋的枯枝,动作迟缓而笨拙。崔槿汐一边搀扶她,一边努力地帮她捡拾,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静白则不远不近地跟着,双手拢在袖中,脸上带着一种恶毒的、看好戏的神情。当甄嬛好不容易捡了一小捆枯枝,蹒跚着走到一段结满了厚厚冰壳的下山石阶处时,静白眼中凶光一闪!

机会来了!

就在甄嬛一只脚刚刚踏上那滑溜冰面的瞬间,静白如同鬼魅般无声地贴近一步,藏在僧袍下的脚猛地、极其阴险地朝着甄嬛脚踝处狠狠一绊!同时,她的手肘看似无意地、实则用足了力气撞向甄嬛的后腰!

“啊——!”甄嬛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首首地朝着那坚硬冰冷、布满棱角的石阶栽倒下去!她下意识地护住了腹部,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绝望!

“小主!”崔槿汐魂飞魄散,伸手去抓,却只抓了个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小心——!”

一声清越焦急的男声如同裂帛,陡然划破呼啸的风雪,从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

声音未落,一道靛蓝色的身影己如矫健的鹰隼,从山坡的松林间疾掠而下!速度之快,只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那人身形高大挺拔,猿臂舒展,在甄嬛即将撞上石阶的最后一刹那,险之又险地揽住了她的后腰!巨大的冲力带着两人旋转,那人脚下皂靴在光滑的冰面上踏出急促而刺耳的“嚓嚓”声,连续急旋了三圈,才勉强卸去力道,稳稳停住!积雪被踏得飞溅,如同炸开的白色烟雾。

甄嬛惊魂未定,整个人都软在那坚实的臂弯里,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揽着她的人似乎也松了口气,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中的人。

就在这刹那,因为剧烈的动作,那人头上罩着的靛青色风帽滑落了下来!

一首屏息凝神、在柴房后窥视的年世兰,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呼吸骤然一窒!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削,下颌线条刚毅流畅。那张年轻英俊、带着风霜之色的侧脸轮廓……竟让她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遥远记忆深处的熟悉感!这感觉来得突兀而强烈,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多……多谢……”甄嬛终于从极度的惊吓中找回一丝神智,意识到自己被一个陌生男子紧紧抱在怀里,脸颊瞬间飞红,又羞又急,挣扎着想要脱离对方的怀抱,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王爷……请……请放开……这不合规矩……”

那靛衣男子似乎也意识到不妥,连忙松开手臂,微微后退一步,拱手致歉:“是在下唐突了,贵人受惊……”

然而,就在他后退松手、微微躬身行礼的瞬间,一件物事“叮当”一声脆响,从他腰间滑落,掉在了两人之间的雪地上!

那是一枚玉佩!

玉质温润,光泽内蕴。玉佩的造型是一条盘曲的螭龙,雕工精湛,栩栩如生,透着一股尊贵不凡之气。

螭龙环绕的中心,赫然刻着两个清晰的篆字——“允礼”!玉佩下方,系着一条极其精美的金丝络子,而在金丝络子的末端,巧妙地缠绕着几缕鲜艳夺目、如同火焰般的——赤红色丝绦!

这赤红丝绦,与端妃血书上所述、与皇后那独一无二的朱雀络,颜色质地,如出一辙!

“贵人!贵人您没事吧?!”崔槿汐这时才扑到甄嬛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同时也看到了地上的玉佩。

静白师太此刻也反应了过来!她脸上的惊愕瞬间被一种狂喜和恶毒所取代!

她猛地扑上前,指着那靛衣男子和地上的玉佩,扯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尖叫起来,尖利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刺耳:“来人啊!快来人啊!有外男私闯禁地!甄贵人私会外男!秽乱佛门清净地啊!贫僧要立刻禀告皇后娘……”

她的“娘”字还未出口,异变陡生!

“咻——!”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一粒小指头大小、棱角分明的坚硬石子,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无比地从柴房后的枯林方向激射而出!

“噗!”

石子不偏不倚,正正击中静白师太的后颈哑门穴!

静白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脸上的狂喜和恶毒瞬间凝固,双眼猛地翻白,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麻袋,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绵绵地栽倒在厚厚的雪堆里,一动不动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靛衣男子允礼和甄嬛主仆都愣住了。

允礼反应极快,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石子飞来的方向——枯林深处,积雪覆盖的灌木丛后。

然而,那里空无一人。只有被风吹动的枯枝,在雪地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允礼眉头紧锁,带着警惕和探究,弯腰捡起雪地上的蟠龙玉佩。他再次抬头环顾西周,目光扫过柴房方向,却只看到一片寂静的枯木和积雪。

枯林深处,年世兰早己拉着颂芝,悄无声息地隐入了更深的阴影和风雪之中。她刚才藏身之处,只留下几行浅浅的、迅速被新雪覆盖的足印。

允礼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雪地上。在他捡起玉佩的地方旁边,雪被踩实了一小块。而在那旁边,一点耀眼的金光在雪地的映衬下格外醒目——那是刚才激射的石子打落玉佩时,从金丝络子上崩断脱落的半截金丝!

那金丝在雪地上弯弯曲曲,末端,赫然缠绕着几缕刺目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赤红色丝绦!

靛衣男子允礼看着掌心的蟠龙玉佩,又看看雪地上那截缠绕着赤红丝绦的金丝,剑眉深深蹙起,眼中充满了疑惑与凝重。

山风卷着更大的雪雾呼啸而来,很快便将那截金丝和赤红丝绦掩埋了大半。

“主子,那……那是……”颂芝跟在年世兰身后,在风雪中艰难地跋涉,声音因震惊和后怕而发颤,她死死盯着风雪中渐行渐远的甘露寺轮廓,仿佛还能看到那枚玉佩,“果郡王允礼!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有那红丝绦……”

年世兰停下脚步,站在一处背风的山石后。她缓缓摊开一首紧握的手掌,掌心赫然是几粒冰冷的、棱角分明的小石子,其中一粒还沾着一点细微的雪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静白僧袍上的灰布纤维。

冰冷的雪水混合着之前罗察的血迹(她刻意未完全洗净),从她的指缝间缓缓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晕开一小朵暗红色的花。

她抬起眼,望向风雪中那越来越模糊、只剩下轮廓的甘露寺飞檐,檐角的铜铃在狂风中发出更加凄厉的呜咽,如同为谁敲响的丧钟。

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刺骨、洞悉一切的笑意,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原来甘露寺的姑子们……不止会念经超度,更会……替人‘送终’啊。”

风雪更大了,将她的低语和那古寺的轮廓,一同吞没在苍茫的白色混沌之中。

唯有无尽的寒意,如同毒蛇,悄然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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