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看着眼前的闹剧,敛下眼底的笑意。她瞥了眼身旁的华妃,见对方微微颔首表示满意,便知这步棋走对了。
华妃的帕子在指尖打了个转,才慢悠悠开口:“皇后娘娘说的是,许是琴弦老了。只是这琴是舒太妃的旧物,如今断在惠贵人手里,怕是……”她故意顿了顿,眼角扫过沈眉庄煞白的脸,“怕是不太吉利呢。”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皇后那句“无心之失”的遮掩。
舒太妃虽己出宫,终究是先帝的人,她的琴在宴会上断了,说轻了是器物老旧,说重了便是对先帝的不敬。
沈眉庄攥紧了断弦,指节泛白。她知道华妃是故意把事情往“不敬先帝”上引,可指尖的血和崩断的琴弦都摆在眼前,辩驳只会更像狡辩。
曹贵人见状,忙起身打圆场,目光却瞟着仍跪在地上的甄嬛:“依臣妾看,倒也不必苛责惠贵人。只是莞妹妹这舞……怕是跳不下去了吧?毕竟琴也断了,妹妹又受了惊,再勉强下去,怕是要出更大的岔子。也是我不好,非要让妹妹跳舞,妹妹,姐姐给你赔罪了。”
这话看似体谅,实则是要坐实甄嬛“技不如人、连累旁人”的罪名。
华妃轻轻“嗤”了一声,目光落在甄嬛散落的鬓发上:“曹贵人这话在理。方才王爷还说舞姿没新意,如今连琴都不配合,可见有些事强求不得。莞贵人若是实在为难,不如认个输,皇上素来宽厚,未必会怪罪。”
她特意加重了“认个输”三个字,像是在好心提醒,实则是把甄嬛往绝境里推——认了输,便是承认自己无能,往后在宫中再难抬头;不认,断弦在前,跌跤在后,只会更显狼狈。
敦亲王拍着桌子笑起来:“依本王看,这舞确实不必跳了,省得再出什么笑话,扰了公主的生辰宴。”
宋之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得意。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必让甄嬛身败名裂,只需让她在众人面前摔个跟头,让皇上看清她“不过如此”,让曹贵人、华妃都觉得解了气。
沈眉庄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华妃一个眼神制止:“惠贵人还是先处理伤口吧,毕竟肚子里还有‘龙胎’,省的出了什么岔子要怪到谁头上。”说着,己吩咐宫女,“快扶惠贵人下去包扎,别让血污了舒太妃的琴。”
宫女上前搀扶,沈眉庄挣了挣,却被暗中使力按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甄嬛独自跪在殿中,粉色舞衣在一片沉寂里,像朵被雨打蔫的花。
甄嬛始终垂着头,谁也看不清她的神色。宋之知道,这场戏到这里就够了——断了的弦,摔了的跤,满殿的嘲讽,足够让这个初得圣宠的莞贵人,在往后的日子里,想起今日便如芒在背。
这宫里的事,从来不是非黑即白,让对手输得不难看,却再难翻身,才是最巧妙的算计。
皇帝的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目光落在殿中那抹粉色身影上,眼底满是阴翳。
方才琴弦崩断前,他分明看见甄嬛旋身的弧度己有了纯元当年的影子,那水袖翻飞的刹那,几乎让他错以为时光倒流——可这念想刚起,便被那重重一摔碾得粉碎。
他原是盼着的。
自甄嬛入宫,那份与纯元七分相似的眉眼总让他心头微动,今日曹贵人提议跳惊鸿舞,他虽未明说,心底却藏着一丝隐秘的期待:或许这世间真有这般巧事,能让他再见一次当年的惊鸿盛景。
为此,他特意让人取来长相思琴,想为此舞增光添彩。
可眼下,断弦刺耳,粉衣伏地,满殿宗室的目光像细密的网,缠得他心口发闷。
敦亲王那声嗤笑尤在耳畔,还有华妃那句“强求不得”,字字都像是在说他这个当皇帝的,竟寄望于一个替身来寻旧梦,荒唐可笑。
“皇上?”皇后轻声提醒,将他从怔忡中拉回。
皇帝缓缓抬手,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郁:“琴断了,舞自然是跳不成了。”他目光扫过仍跪在地上的甄嬛,“莞贵人既受了惊,便先回碧桐书院歇着吧,不必再留在此处了。”
这话听似体恤,却比斥责更让人心寒。没有罚,也没有安慰,只一句“不必再留”,便将她彻底逐出了这场宴会——如同丢弃一件不合时宜的器物。
甄嬛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颤,终究是叩首应道:“臣妾……遵旨。”
她起身时,脚踝的钝痛让她踉跄了一下,却死死咬着唇没再失态,只低着头,一步一步挪出暖阁。那粉色的裙摆扫过地面,像一道被抹去的痕迹。
她刚走出殿门,皇帝便端起桌上的酒盏,猛地灌了一口。
酒液辛辣,却压不住喉间的涩意。他看向己经包扎好伤口的沈眉庄,语气冷了几分:“长相思琴是先帝旧物,断了弦总是不妥,本应罚你抄《女诫》百遍,但念在你手上有伤又身怀有孕,就免了,回去之后好好静思己过。”
沈眉庄脸色一白,忙叩首领罚。
瑟瑟发抖的安陵容,皇上看都没看一眼。
“至于这琴,”皇帝目光落在那断弦上,声音冷得像冰,“送去太乐署修吧。”
方才的期待有多浓,此刻的失望便有多烈。他气甄嬛跳不好,气沈眉庄护不住琴,更气自己竟会被这荒唐的念想裹挟,在众人面前失了体面。
那些宗室成员虽不敢明说,眼底的嘲讽却藏不住——他们怕是在想,难怪皇上对这莞贵人另眼相看,原是把她当成了纯元皇后的影子,如今影子塌了,皇上的脸面,自然也跟着碎了。
“继续饮宴吧。”皇帝重新端起酒盏,语气里带着一种强撑的平静,“莫要因这点小事,扰了兴致。”
可殿中谁还能真的开怀?宋之与华妃交换着眼色,眼底的得意藏不住;曹贵人松了一口气,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连齐妃都识趣地闭了嘴,知道此刻多说一句,都可能触怒龙颜。
酒过三巡,敦亲王借着醉意笑道:“说到底,还是纯元皇后当年的风姿无人能及。皇上,依臣弟看,往后这惊鸿舞,还是别再让旁人跳了,省得坏了念想。”
皇帝握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没应,却也没斥,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窗外的风卷着寒意进来,他脸上的神情,一半是落寞,一半是被戳中心事的愠怒——这场精心期待的重现,终究成了一场让他颜面尽失的闹剧,而那个被他赶回书院的莞贵人,怕是往后再难走进他心里半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