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医疗”的阴霾在迟砚舟无声的援手下迅速消散。网络谣言被澄清,恐吓源头被警方锁定,关键证人重拾信心。苏予棠团队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重新投入到案件的最后冲刺中。
那份匿名的关键证据和随之而来的“云栖”偶遇,在她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记——迟砚舟的强大、高效以及那份在尊重她独立意志前提下的守护,让她无法再将他简单定义为冰冷强势的人。
这份复杂的心绪尚未完全沉淀,清河湾环保项目的推进工作,却将他们再次推向了理念交锋的前线。
恒远集团总部,项目协调会议室。气氛凝重。迟砚舟坐在主位,沉静如渊。
苏予棠一身利落职业装,站在屏幕前,神色专注。屏幕上展示着第三方机构“环科国际”的核心结论摘要。
“评估确认,”苏予棠声音清晰平稳,“原定的废料处理方案虽符合标准,但在极端情况下,存在微量的有害物质泄露风险。风险概率很低,但一旦发生,对周边环境的潜在危害是长期且难以修复的,可能引发巨大的后续责任和声誉危机。”
她指向新的方案:“环科建议采用更先进的新技术。它能彻底消除有害物质产生的可能性,将泄露风险降到几乎为零。这不仅是技术升级,更是对清河湾项目长期安全和恒远声誉的最强保障。”
工程总监王强立刻皱眉:“苏律师,风险是存在的,但概率极低!通过加强监控和现有方案升级,风险完全可控!”他指着屏幕上的数字,“可这新技术,成本是原来的三倍!工期还要再拖两个月!代价太大,项目等不起!”
其他人附和:“没错。为了一个极小概率事件投入如此巨资,投入产出严重失衡!升级现有方案,确保合规,才是务实之选。”
“风险可控?”苏予棠目光扫过他们,最终落在迟砚舟脸上,“王总监,您说的‘可控’,依赖于一切都完美运行,但现实呢?报告里列举了类似‘小概率’事故的案例,其中三起导致了区域性的生态灾难!代价是天文数字的治理费用和无法挽回的信誉崩塌!这个‘可控’,谁来保证?是清河湾下游几千居民的生命水源来保证吗?”她的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苏律师,你这是危言耸听!”王强有些恼火,“拿极端个案来否定成熟工艺!我们恒远的设备都是国际顶尖,运维团队也是最专业的!”
“顶尖设备和专业团队,只能降低风险概率,无法改变工艺本身固有的缺陷和潜在危害的本质!”苏予棠寸步不让,逻辑严密地反驳,“环保的底线,不是‘符合最低标准’,而是‘追求最高安全’!尤其是在清河湾这样的敏感区域,我们当初争取深度环评、暂停工程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彻底堵住漏洞吗?现在找到了更优解,却因为成本和时间而退缩,这岂不是本末倒置?恒远作为行业龙头,难道不应该树立更高的责任标杆吗?”
会议室里争论声起。王强一方强调成本、时间、风险可控。苏予棠坚持新工艺才能消除隐患、规避灾难性后果。双方各执一词,气氛紧绷。窗外雷声隐隐。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投向迟砚舟。他沉默片刻,指节在桌面轻轻一叩。
"够了。"
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所有嘈杂。他目光锁住苏予棠:“苏律师,你的专业精神和坚持,我欣赏。”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有纯粹的、不容置疑的权威,“环科的报告,指出了潜在风险,这点恒远认可。”
苏予棠的心刚提起一丝希望,却被他接下来的话彻底浇灭。
“但是,”迟砚舟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商业决策,需要平衡。现有的风险概率,恒远可以承担,也必须承担。新工艺的代价,超出了项目现阶段可承受的平衡点。”他不再看苏予棠,目光转向王强,“按原计划,执行升级版方案,追加最高规格的监控和应急措施,确保风险降到行业最优水平。工期、预算,按此方案重新核定,不容再拖。”
"是!迟总!"王强等人立刻应声。
苏予棠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首冲头顶,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迟砚舟。他轻描淡写地就将“彻底消除风险”的核心诉求,替换成了“行业最优水平”。他认可风险的存在,却用“可以承担”、“平衡点”这样冷冰冰的商业术语,轻易地越过了那条她认为不可逾越的环保红线!他展现出的,是绝对的掌控力和对“非核心商业利益”的冷酷取舍。这种基于庞大资本和权力之上的决策逻辑,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和一丝心寒。
“迟总,”苏予棠声音努力保持平稳,尝试作最后的坚持,“‘行业最优水平’不等于安全,升级方案能降低概率,但无法改变工艺本身存在泄露隐患的根本缺陷。万一触发,后果可能远超预估。您这是在用清河湾的环境和数千人的饮水安全去赌。这违背了我们深度环评的初衷,也违背了……”
“苏律师。”迟砚舟打断了她,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语调,目光重新落到她脸上,“恒远的责任是确保方案合法、合规,并在商业可行的前提下,将风险控制在可接受范围。你提供的‘最优解’,不在现阶段的可接受范围内。决策己定。”
“可接受范围?”苏予棠几乎要冷笑出声,她看着迟砚舟那张冷峻的脸,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巨大鸿沟——那是商业帝国掌舵者基于资本和效率的冰冷权衡,与她心中对生命和环境不可妥协的敬畏之间的鸿沟。她所有的专业论证,在“平衡点”和“可接受范围”这样的商业逻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无力感席卷了她。她明白了,再争论下去己毫无意义。这位迟总,在原则触及他核心商业利益时,展现出的上位者姿态是如此坚硬而冷酷。他不是不明白风险,他只是选择了对他而言“性价比”更高的选项。
会议在压抑中结束。恒远团队迅速离开执行。
苏予棠独自站在空下来的会议室,望着窗外滂沱大雨。心中对于迟砚舟的印象,此刻都被这场会议中他展现出的绝对商业理性和不容置疑的强势彻底打破。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遵循着两套无法兼容的规则。
就在苏予棠收拾好文件,准备带着满心失望和冰冷离开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迟砚舟去而复返。他没有带助理,独自一人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带上了门。外面的雨声被隔绝,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走到会议桌另一端,与苏予棠隔着长长的桌面。
苏予棠停下动作,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激烈愤怒,只剩下沉静,她没有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是来重申他的决定?还是下达什么新的指令?
迟砚舟沉默了几秒,最终,他开口,声音比刚才在会议上低沉了许多,甚至带了些许沙哑。
“‘凯恩’的事情,”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解决了?”
苏予棠微微一怔,完全没料到他会在这剑拔弩张的会议后,突然提起这个。她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似乎没有了会议上的冰冷决断,反而沉淀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平静无波,“解决了。多亏了……关键证据。”她没有明说“你”,但彼此心知肚明。
“解决了就好。”迟砚舟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锁着她,“那种手段,下作。”他的评价简短而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这似乎是在解释他当初出手的原因——无关其他,仅仅是对卑劣行径的本能厌恶。
“是。”苏予棠再次点头。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刚刚在环保议题上展现出冷酷的以利益至上的逻辑、此刻却又为她解决了“下作”麻烦的男人。矛盾的感觉撕扯着她,愤怒犹在,但那份雪中送炭的恩情,也是真实存在的。她苏予棠向来恩怨分明。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挺首脊背,目光坦然地看向迟砚舟,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无论如何,迟总,上次的事情,谢谢您。”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没有谄媚,没有委屈,只有纯粹的、基于事实的感谢,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的法律条文。“您的援手,至关重要。”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停留,微微颔首示意,然后拿起自己的文件和手提包,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门口。她挺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倔强和不肯折服之感。
迟砚舟站在原地,没有动。
“谢谢您……”
这三个字,清晰地回荡在他耳边。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只有纯粹的感谢。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最后那抹沉静的失望和疏离,远比愤怒更让他感到不适。
窗外暴雨如注,他抬起手,疲惫地揉了揉紧蹙的眉心。他选择了他认为对恒远最“正确”的路,却在她眼中看到了原则被践踏的冰冷。
这一声克制的道谢,像是对他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