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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萨洛尼基的老街还浸在晨雾里，老科斯塔斯的小酒馆己经飘出烤可颂的香气。他把铜壶搁在煤炉上，壶嘴正"滋滋"冒白汽，转头看见孙子卢卡斯蹲在门口逗流浪猫，灰毛团子正往他磨破的牛仔裤上蹭。
"小崽子，别把猫食盆踢翻了！"老科斯塔斯抄起木勺搅了搅大铁锅里的希腊咖啡——那豆子是他托船运公司从也门捎的，深褐泛油，煮得浓稠得能挂勺。卢卡斯吐了吐舌头，猫"喵"地窜上了窗台。
七点整，常来的老客们陆陆续续进门。卖鱼的马里奥斯拍了拍柜台："科斯塔斯，照旧？"老科斯塔斯点头，顺手从陶罐里摸出块蜂蜜糖塞给卢卡斯。等客人们围坐在橡木桌旁，他端着铜壶开始斟咖啡，深褐色的液体在白瓷杯里堆成小山，末了还要在杯口抹一圈，这是本地规矩，说是给亡灵留的。
"爷爷，您又看咖啡渣？"卢卡斯扒拉着碗里的蜂蜜，忽然指着他的手。老科斯塔斯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把杯子推到了桌沿，正低头盯着杯底的残渣——深褐色的粉末里，竟隐约浮出个十字形状，尖儿朝下，像根钉进土里的钉子。
他的手颤了颤。铜壶"当啷"磕在托盘上，马里奥斯抬头问："老伙计，手不稳了？"
"没事。"老科斯塔斯扯过块餐巾擦了擦眼，那团咖啡渣却像粘在杯底似的，怎么晃都不散。他想起五十年前，祖父也是这样盯着咖啡杯，说"倒十字"是魔鬼的标记，除非...
"除非什么？"十二岁的卢卡斯凑过来，鼻尖还沾着蜂蜜。
老科斯塔斯没答话。他想起那个暴雨夜，1952年的秋天，祖父被神父叫去了圣德米特里教堂。当时他躲在门廊下，看见祖父攥着把生锈的铁铲，裤脚沾着泥。后来祖父喝得烂醉，坐在门槛上抽噎："那东西...还在动啊..."
"爷爷！"卢卡斯轻轻拽他的衣角。老科斯塔斯这才发现自己把咖啡杯捏出了裂纹。他深吸一口气，端起杯子晃了晃，残渣顺着漩涡散开，倒十字不见了。
"那是老掉牙的传说。"马里奥斯抿了口咖啡，"我爷爷说，中世纪那会儿，塞萨洛尼基闹瘟疫，死了好多人。教会说是有不死者散播瘟疫，就带着修士在教堂地下挖坟，用铁桩钉穿他们的心脏。"他指节敲了敲大理石桌面，"可谁也没见着过尸首，后来教堂翻修，地基都填了，就剩个传说。"
老科斯塔斯没接话。他记得祖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别信他们说的填了地基...那地儿，在圣像壁后面的青石板下。"那年他十六岁，吓得连夜把祖父的话写进了日记本，后来日记本在战争里烧了，只剩半页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倒十字，铁桩，血渗进石头里。"
"叮铃——"门铃响了。进来三个穿冲锋衣的人，为首的戴金丝眼镜，手里提着洛阳铲。卢卡斯最先反应过来："爷爷，是电视上那个考古队！他们上周还来问过教堂的地基！"
老科斯塔斯的手一抖，咖啡勺"当"地掉进铜壶。戴眼镜的男人笑着走过来："您好，我们是雅典大学考古系的。上次您说知道教堂地下有块青石板？"
"你们...怎么知道的？"老科斯塔斯觉得喉咙发紧。
"当地老人都传，圣德米特里教堂翻修时，有块青石板下埋着'不干净的东西'。"男人从包里掏出张泛黄的纸，正是当年祖父给神父写的信复印件，"我们查了档案，1347年黑死病肆虐时，教会确实记录过'用铁桩封印不死者'的仪式。"
马里奥斯凑过来看："你们真要挖？那地儿现在可是市政厅的停车场。"
"我们己经申请了许可。"男人拍了拍洛阳铲，"如果能找到骸骨，就能证实中世纪'活埋诅咒者'的习俗——他们相信，用铁桩穿透心脏，能让瘟疫不再扩散。"
老科斯塔斯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踉跄着往门外走，卢卡斯追上来："爷爷，您去哪儿？"
"回家。"他头也不回，"拿把铁铲。"
下午三点，停车场己经被围了起来。老科斯塔斯站在警戒线外，看着考古队用洛阳铲一点点刮开沥青。卢卡斯举着摄像机，镜头里，戴眼镜的男人突然喊了声："停！"
一块青灰色的石板露了出来，边缘刻着模糊的十字纹。男人们围上去，用刷子扫去浮土，石板下的泥土泛着暗红，像被血浸透了几百年。当铁镐敲碎石板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具骸骨首挺挺躺着，胸骨处插着半截生锈的铁桩，周围的土壤里嵌着细小的铁屑。更诡异的是，骸骨的头骨上，竟嵌着七枚铁钉，呈放射状扎进天灵盖。
"这是...多重封印。"戴眼镜的男人声音发颤，"中世纪的文献里说，极重的诅咒需要七根钉，铁桩穿心，钉头向地...可我们找了十年，这是第一具完整的。"
老科斯塔斯觉得有什么东西顺着脊梁爬上来。他想起祖父说过，当年修士们挖开地窖时，骸骨的手还保持着抓地的姿势，指甲缝里全是青石板碎渣。后来他们用铁桩钉进去，骸骨突然发出"咔啦"一声，像是骨头在响，接着所有修士都病倒了，一个接一个咳血而亡。
"爷爷！"卢卡斯拽他的袖子，"你看咖啡渣！"
老科斯塔斯摸出兜里的咖啡杯——不知何时，他又倒了杯咖啡，杯底的残渣正静静躺着个倒十字，尖儿正好对着石板的位置。
暮色渐浓时，考古队把骸骨装进了铅盒。戴眼镜的男人递给老科斯塔斯一张名片："教授说，这具骸骨的DNA显示，死者死于1348年，正是黑死病最盛的时候。您知道吗？当时的教会记录里，确实提到过一个'不死者'，说他杀了整村的人，瘟疫却越杀越凶，最后只能用铁桩封印。"
老科斯塔斯没接名片。他望着停车场上的车灯划破暮色，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的话："那东西不是不死者...是被诅咒的守墓人。"
回家的路上，卢卡斯蹦蹦跳跳："爷爷，他们明天会来您这儿吗？我想看看骸骨！"
"不。"老科斯塔斯摸了摸他的头，"有些事，看了就忘不掉。"
夜里，老科斯塔斯坐在院子里喝咖啡。月光把咖啡杯照得发亮，杯底的残渣又聚成了倒十字。他忽然听见风里有声音，像是很多人在低语，又像是铁器刮过石板的声响。他抬头望去，圣德米特里教堂的尖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根扎进天空的铁桩。
第二天清晨，老科斯塔斯在报纸上看到了考古队的发现。头版照片里，骸骨胸前的铁桩闪着幽光，旁边的说明写着："中世纪'活埋诅咒者'现身塞萨洛尼基，或与黑死病时期的神秘仪式有关。"
他把报纸叠好，收进抽屉最底层。抽屉里还躺着半页旧日记，墨迹己经模糊，隐约能认出几个字："倒十字，铁桩，血渗进石头里...他们以为封印了魔鬼，其实是封印了真相。"
窗外的咖啡香飘进来，老科斯塔斯又煮了一壶。这次他没在杯口抹蜂蜜，只是盯着杯底的残渣，看那倒十字慢慢散开，像一滴眼泪融进了咖啡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