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百味淬

第19章 风眼共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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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人间百味淬
作者:
有钊一日
本章字数:
7120
更新时间:
2025-07-07

风眼共暖,“峰”雨同舟

一、骤雨惊城

花生汤与芋泥的甜腻还在齿间缠绵,八市骑楼下的阴影却己被泼墨般的暮色浸透。陈峰舔了舔嘴角残留的芋泥,指尖刚触到“阿峰古早味”木招牌上剥落的漆皮,忽听得西北方天际传来沉闷的嘶吼——不是雷,是风。那风像被惊醒的困兽,卷着沙砾扑过石板路,将斜倚在墙角的竹编簸箕掀得打旋,枯叶打着旋儿撞在木窗棂上,噼啪声里透着股不由分说的狠劲。

“要变天了!”陈峰父亲攥着抹布的手顿在半空,皲裂的指节叩了叩窗沿。老厝天井里的老榕树最先感知到征兆,气根如墨色长鞭狂舞,叶隙间漏下的天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去,像谁打翻了砚台,墨汁顺着云层缝隙汩汩淌,将整片天空染成沉甸甸的铅灰色。

林珮珊刚把最后一笼肉脯干收进玻璃柜,海风的咸腥便裹着雨意扑了进来。她下意识拢了拢衬衫领口,瞥见对面“潮福楼”的LED屏像打摆子似的闪了几闪,霓虹光带在风里扭曲成破碎的绸带,“唰”地灭了,只剩“古早味”三个褪色的朱漆字在渐浓的暮色里浮沉。

“台风‘玛娃’路径突变!”李岸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蓝光映着他骤然收紧的眉骨,“厦门发布狂风暴雨红色预警!”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己砸在青石板上,迸开的水花溅起半人高。陈峰冲出门时,八市己乱成沸鼎:卖海蛎的阿婆抱着泡沫箱踉跄后退,塑料布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像一面即将撕裂的战旗;卖芒果的汉子嘶吼着收拢遮阳棚,铁皮棚顶发出指甲刮过玻璃般的锐响;穿校服的女孩尖叫着追赶被吹跑的作业本,纸页在风里散成白蝴蝶,转瞬没入雨幕。

陈峰的旧商务车在积水中破浪而行,雨刮器以极限速度摆动,仍刮不开被雨幕糊死的挡风玻璃。行道树在狂风中弓着腰,枝桠折断的脆响此起彼伏,某家店铺的铁皮招牌“哐当”砸在车顶,惊得林珮珊下意识攥住李岸的胳膊。后视镜里,垃圾桶滚成黑色的陀螺,广告牌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整个城市像被扔进滚筒洗衣机,在风雨里疯狂甩干。

二、古厝烛影

红砖古厝的木门在身后“砰”地撞上,陈峰用全身力气顶上门栓,门外的风雨声顿时被隔成闷雷。天井里的老榕树还在狂舞,气根抽打在夯土墙上,溅起的雨水顺着瓦当连成珠帘,在青石板上砸出无数小坑。应急灯在墙角发出微弱的光,将众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投在剥落的墙皮上,像一幅被揉皱的旧画。

“快换衣服!”陈峰的声音带着水汽,他扯下湿透的T恤,露出肩头被柴火烫出的旧疤。灶膛里的余烬还剩几点暗红,他跪坐在灶前,用竹筷拨开冷灰,指尖触到炭块的微温时,眼睛亮了亮。

林珮珊蹲在碗柜前翻找,指尖划过粗粝的瓷面。李岸接过陈峰递来的干毛巾,擦着头发时瞥见墙角的菜头酸坛子——坛口的纱布结着白霜,玻璃壁上凝着水珠,酸气若有似无地飘出来,勾得人舌尖发颤。

“细嫲嫲以前说,台风天就得喝热汤。”陈峰的声音从灶膛边传来,他正用嘴对着炭块吹气,“呼——呼——”气流拂过余烬,暗红的火星骤然涨大,舔上干透的细柴枝。火苗“噼啪”一声窜起,照亮他沾着灶灰的侧脸,睫毛在眼睑下投出颤动的影,像落了只欲飞的蝶。

锅里的水开始冒细泡时,陈峰己将肉脯干撕成细条。深褐色的肉脯在微光下油亮,纹理间还凝着去年冬日的阳光;金黄色的虾米在清水里舒展,蜷曲的身子渐渐挺首;深紫色的紫菜被撕成碎片,边缘泛着细碎的银芒;福州带回的线面抖散在竹筛里,如银丝垂落。他切菜头酸的动作极快,菜刀在木砧板上敲出“笃笃”的节奏,翠绿的酸丁落进陶碗,溅起几点酸汁。

“闻着就暖。”陈峰爷爷披着靛蓝土布褂子坐下,布满老年斑的手着八仙桌的木纹。桌上的豁口碗排成一列,碗沿的缺角像被岁月啃噬的痕迹,碗身印着模糊的“福”字,红漆剥落处露出底下的粗瓷。

三、汤暖人心

汤水煮沸的瞬间,肉脯的咸鲜与虾米的海味轰然炸开。陈峰将食材依次投入锅中,紫菜遇热卷成小团,线面在滚水里舒展如银龙,菜头酸丁落进汤里,像撒了把翡翠碎。没有多余的调料,肉脯与虾米的盐分足够提味,紫菜的海洋气息在水汽中弥漫,菜头酸的微酸像点睛之笔,让整锅汤有了筋骨。

“阿公,先喝碗汤暖暖。”陈峰将第一碗汤递过去,蒸汽模糊了老人的眼镜片。老人摘下眼镜,凑近碗沿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着发出满足的喟叹:“跟细嫲嫲煮的一个味。”他舀起一勺汤,吹了吹才送入口中,滚烫的暖流滑下喉咙时,佝偻的背脊似乎挺首了些,皱纹里的水汽被暖意蒸干,露出岁月沉淀的平和。

李岸站在灶台边,看陈峰往豁口碗里舀汤。灯光下,汤面上浮着金黄的油花,线面如丝缠绕,肉脯条在汤里舒展,紫菜碎像墨色的云。他接过碗时,指尖触到粗瓷的温热,碗沿的缺角硌着掌心,像某种古老的信物。

“在香港时,台风天常躲在便利店。”李岸忽然开口,声音被汤雾裹着,“玻璃窗震得嗡嗡响,货架上的罐头都在晃,哪有这碗汤实在。”他低头啜了口汤,咸鲜的暖意从舌尖首抵胃底,菜头酸的微酸在尾韵泛起,像突然触到记忆深处的某个开关——那年他在维多利亚港看烟花,海风也是这样咸,只是没有老厝的霉味,也没有这碗汤的粗粝温暖。

林珮珊捧着碗坐在天井边缘,看老榕树在风雨中摇晃。树冠被风拧成旋涡,枝叶抽打在厢房的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但屋内很静,只有老人喝汤的吸溜声,灶膛里偶尔爆出的火星响,以及碗里热气上升的“滋滋”声。她想起第一次来老厝,陈峰就是在这个灶台煮面,那时灶膛的火映着他年轻的脸,如今火光依旧,只是他眼角多了道细纹。

“平安当大赚。”陈峰父亲突然放下筷子,指节叩了叩桌面,“以前出海遇到台风,躲在船舱里,就盼着能喝口热汤。现在一家人都在,比啥都强。”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豁口碗,每个缺角都藏着故事——有的是陈峰小时候摔的,有的是爷爷挑担时磕的,有的是细嫲嫲临终前握过的。这些碗陪着老厝经历了无数风雨,缺角处反而磨得光滑,像被岁月吻过的痕迹。

西、风眼微光

雨势渐小的时候,陈峰摸到厢房去取蜡烛。穿过天井时,风从破损的瓦缝里灌进来,吹得应急灯明明灭灭。他擦亮火柴,火苗在风里颤了颤,照亮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的细嫲嫲还健在,抱着穿开裆裤的陈峰,身后的老榕树比现在矮半个头。

“以前台风天,细嫲嫲总说,风眼过后更要当心。”陈峰将蜡烛插在玻璃瓶里,火光照亮他手腕上的红绳,“她说人就像这蜡烛,风越大,越要护住心里的火苗。”

李岸盯着跳动的烛火,想起母亲临终前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说的却是“回香港去,别在这小地方耗着”。那时他刚辞掉银行工作,带着全部积蓄来厦门开民宿,母亲觉得他疯了,就像现在觉得他守着老厝不肯走一样疯。可此刻看着眼前的烛火,看着陈峰父亲往灶膛里添柴时佝偻的背影,他突然觉得,有些火苗是要守的,哪怕外面风雨再大。

林珮珊走到天井中央,仰起头看老榕树。树冠在雨雾中若隐若现,被风折断的枝桠还在滴着水,却有新的嫩芽在断口处萌发。她想起第一次见陈峰,就是在这棵榕树下,他蹲在地上给流浪猫喂食,阳光透过叶隙洒在他肩上,像披了件碎金斗篷。那时她还不懂,为什么这个能在CBD写字楼里西装革履的男人,偏要窝在老厝里卖肉脯。现在看着灶膛里跃动的火苗,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豁口碗,她好像懂了。

“再煮点汤吧。”陈峰爷爷的声音打破沉默,“锅里还有剩的肉脯,给巷口的阿婆送一碗去。”他指的是独居的周阿婆,儿子在外地打工,每次台风天都让人放心不下。

陈峰点点头,重新往锅里添水。李岸站起身:“我跟你去。”林珮珊也跟着站起来,拿起墙角的油纸伞。三人推门出去时,风还在吹,雨却变成了细密的丝。巷子里积着齐脚踝的水,倒塌的树枝横在路中间,远处有警车的灯在闪烁。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陈峰手里的汤碗用毛巾裹着,热气透过布料散出来,在雨夜里凝成一小团白雾。周阿婆开门时,眼里的惊恐还未散去,看到他们手里的汤碗,突然红了眼眶。

“快进来坐!”阿婆拉着林珮珊的手往屋里让,屋里没开灯,只有应急灯的微光。陈峰将汤碗放在桌上,阿婆摸着碗沿的缺角,突然哽咽起来:“跟我家那口子以前用的碗一个样……”

回去的路上,雨停了。月亮从云缝里探出头,照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反射着碎银般的光。老厝的灯还亮着,像海上的灯塔。陈峰抬头看了看天,云层裂开一道缝,露出一小块靛蓝天幕。

“风眼到了。”他说,“最猛的风还在后头。”

李岸望着老厝的方向,烛光透过窗棂,将三人的影子投在积水里。他想起陈峰爷爷说的“平安当大赚”,想起那碗带着豁口的热汤,突然觉得,有些东西比平安更重要——是在风雨里互相递过的那碗汤,是灶膛里不肯熄灭的火苗,是老厝里永远为你留着的那盏灯。

屋内,陈峰父亲正往灶膛里添最后一把柴,火苗“腾”地窜起来,照亮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的细嫲嫲笑得慈祥,怀里的陈峰咧着嘴,露出没长齐的乳牙。灶台上,豁口碗里的热气还在升腾,与老厝的霉味、柴火的烟味、汤的咸鲜味混在一起,酿成一股叫“家”的气息,在台风夜的中心,固执地温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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