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焰谷的熔岩如巨兽猩红的舌,卷着硫磺味的炽风舔舐上来。李青月坠向那片沸腾的血海时,嫁衣残片在热浪中翻飞成灰蝶,露出臂膀上蜿蜒的赤焰咒文。三百年来第九次坠落此地,可岩浆灼魂的痛楚仍新鲜如初——仿佛有千万把剐魂鞭同时抽打神魂,将悔恨烙进骨髓深处。
“十安——!”
嘶吼声被岩浆吞没。就在赤流即将淹没口鼻的刹那,谷底突然掀起滔天巨浪。粘稠的熔岩凝成三岁孩童蜷缩的轮廓,干裂的小手伸向她,喉间挤出气若游丝的呼唤:“娘亲……”
是十安夭折时的模样。
李青月发疯般扑向幻影,指尖却穿透虚影抓了个空。岩浆骤然翻涌,将幼子身形撕扯成沸腾的漩涡。漩涡中心浮起一幕冰晶幻象:净云巅的刑台上,九道天雷凝成的剐魂鞭正劈向跪地的红衣女子——正是三百年前法力被封的花如月本尊。
“冷眼旁观的懦夫!”李青月对幻象中的银发青年嘶喊。当年白九思便是这般立在云端,霜雪覆面,看她为护十安硬抗天罚。
可这一次,幻象陡然震颤。冰镜中的白九思突然撕裂虚空,徒手攥住雷电!雷鞭抽得他脊骨尽碎,鲜血顺着银发滴落,怀中却紧护着块赤红玉佩——正是花如月留给十安的护身符。
“假的…定是萧靖山篡改的幻境!”李青月挥焰劈向冰镜,熔岩却反噬般缠上西肢。剧痛中,鬓边传来灼烧感。那朵素白皮雕花正沁出血色纹路,赤瓣雪纹如心跳搏动图谱,每一次明灭都引得岩浆翻腾更剧。
皮雕花赤纹蔓延时,岩浆中浮起新的记忆残片:
龟裂的旱灾大地上,凡人们跪求净云宗降雨。高台上的白九思霜袍如雪,袖中指尖凝出冰莲。就在冰莲即将化为雨云时,他忽然侧首望向人群——目光穿透三百载光阴,精准锁住农妇装扮的花如月。
“旱魃乃天罚,非人力可解。”白九思的宣告如寒锥刺骨。
冰莲在他掌心碎成雪沫。
花如月怀中高烧的十安,就在那夜断了气。
“现在信了?”萧靖山的声音从岩浆底部传来。
浊气黑雾在熔岩中凝结成魔尊半身,枯指捏着枚冰晶碎片。碎片里映着白九思冷眼旁观的身影,与方才熔岩幻象截然相反。“白九思为防赤焰暴走,不惜借旱灾杀你幼子。这样的仇,你竟在循环里犹豫了九次?”
李青月鬓间皮雕花骤然赤红如烙。
赤焰自七窍喷涌,将周遭岩浆蒸成青烟。就在寒鳞匕即将刺向浊气核心时,谷壁岩画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用太古神文镌刻的《灾异录》,记载着历代大旱:
玄黓纪三百二十年,浊气蔽日,三月无雨,人畜皆殍。
昭阳纪七百五载,旱魃为虐,赤地千里,十室九空。
最后一行墨迹犹新:
阏逢纪元年,魔尊萧靖山纵旱魃…
阏逢纪元年?
李青月如遭冰水浇顶。白九思宣称“旱魃天罚”是在阏逢纪十三年!萧靖山竟把未来之事写进历史?
“时间错乱…”她猛然醒悟,“这不是真实泣焰谷,是萧靖山用无量碑仿造的熔炉幻境!”
岩浆应声沸腾,岩壁《灾异录》字迹如蜡融化。萧靖山的浊气虚影扭曲震颤:“区区替身,倒比本尊敏锐!”
黑雾化作利刃绞向李青月心口,却被一道霜寒剑光凌空斩断。
玄微从倾颓的冰阶跃下,素袍被熔岩燎出焦痕。他手中捧着的回溯轨罗盘正疯狂逆转,盘中冰针指向李青月鬓间赤红的皮雕花。
“快走!赤焰浓度突破痴缠境了!”玄微将罗盘按进岩浆。
冰火相撞炸开幽蓝光瀑,瀑中浮现出蘅芜院喜堂冰雕——正是第一章结尾崩塌的场景。
李青月在光瀑中看见自己倒影:鬓间皮雕花己全赤,嫁衣尽焚,赤焰咒文如活蛇游走颈侧。这正是功法失控的前兆!三百年前她失控焚毁半座城池时,咒文便是这般爬满肌肤…
“用恨意催动赤焰,只会重蹈覆辙!”玄微突然咳血,掌心绽开霜雪纹路。
回溯轨罗盘应声碎裂,最后一枚冰针射向岩壁。针尖刺中的岩缝里,竟嵌着半片褪色的婚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落款处被岩浆灼穿,唯余“白九思”三字冰纹未消。
李青月如坠冰窟。这婚书笔迹,竟与白九思意识海中封存的婚书一模一样!若幻境是萧靖山所造,他怎会知晓如此私密之物?
熔岩突然剧烈坍缩,谷底裂开深不见底的渊隙。玄微在坠落前死死抓住她手腕,嘶喊淹没在轰鸣中:
“有人在…篡改…双神记忆…”
无数记忆碎片从渊隙喷涌而出:
白九思跪锁寒潭,霜链穿透琵琶骨;
樊凌儿将赤焰咒文拓在绢帛上;
无量碑吞噬哀恸黑潮,碑底渗出鲜红神血…
最后闪过的是十安墓景象——
坟茔无碑,唯有一株双生彼岸花破土而出,赤瓣与雪蕊并蒂摇曳,如三百年前少年剑客别在她鬓边的那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