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五的晚风裹着寒意钻进董府偏院时,楚昭正蹲在炭炉前搅拌陶瓮里的酒浆。
铜勺碰着瓮壁发出清响,他盯着酒液里浮动的朱砂色药末,喉结动了动——这是从太医院老医正那里换的“百日醉”,说是酒中加了曼陀罗花汁,喝下去三盏便觉血脉偾张,五盏就能让人把平日不敢说的话全抖出来。
“公子。”
貂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发颤。
楚昭没回头,仍盯着酒瓮里翻涌的气泡:“董府的帖子可还有别的消息?”
“李儒今日去了北军大营。”貂蝉走近,绣鞋碾过满地碎菊,“王嬷嬷的干女儿在厨房当差,说董相爷下午把温侯叫去前堂,摔了半屋子茶盏。”她伸手抚上楚昭后颈,指尖凉得像浸过井水,“他们说...要调温侯去守函谷关。”
酒勺“当啷”掉进瓮里。
楚昭霍然起身,转身时带翻了脚边的药罐,朱砂粉撒在青石板上,像泼了半滩血。
他攥住貂蝉的手腕,力道重得几乎要掐出印子:“什么时候?”
“三日后卯时。”貂蝉仰头看他,烛火在她眼底跳成两簇小火星,“公子,再不动手,吕布这把刀就要被董贼带出兵营了。”
窗外忽然掠过乌鸦的啼叫。
楚昭松开手,后退两步撞在案几上,案上的《司隶舆图》被震得卷起一角。
他盯着舆图上“函谷关”三个字,喉结上下滚动——董卓若把吕布调去守关,长安城里能制住老贼的便只剩李傕郭汜那帮草包,到时候别说刺杀,连靠近相府都难。
“叮——”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时,楚昭正捏着舆图边缘,指甲几乎要抠进绢帛。
【触发“诛董任务”——是否劝吕布弑董?】
选项浮现在视网膜上,A选项的金边刺得他眼睛发酸。
楚昭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指腹重重按在A上。
“去把前日买的珍珠取来。”他转身从案底摸出个青瓷瓶,倒出些乳白色药粉撒进酒瓮,“今夜夜宴,你献那支《惊鸿舞》。”
貂蝉的指尖在袖中蜷起。
她记得三个月前在董府初见楚昭,那男人蹲在她的绣楼下,仰头冲她笑:“我给夫人当这面首,图的可不是床笫之欢。”此刻他垂眸搅酒的模样,倒像极了她小时候见过的药铺掌柜,只是那双手,既能捏绣花针,也能握杀人刀。
“好。”她应了一声,转身去取妆匣。
铜镜里映出她鬓边的桂花簪,是楚昭前日在西市买的,说是“应个秋意”。
可秋意里藏的刀,比夏日的毒日头更狠。
夜宴设在董府后园的望月楼。
楚昭踩着二更梆子声跨进楼门时,满厅的酒气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
董卓正坐在主位上,腰间的玉具剑撞着案几,发出闷响。
他抬眼看见楚昭,蒲扇大的巴掌拍在案上:“好你个楚参军!前日讨官印时倒像个文弱书生,今日倒穿得比温侯还鲜亮!”
满座武将哄笑起来。
楚昭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玄色锦袍——是貂蝉今早亲手裁的,领口绣着金线云纹,正合着“董相跟前红人”的身份。
他拱了拱手:“相爷抬爱,晚生今日特备了西域葡萄酒,还请相爷品鉴。”
“呈上来!”董卓拍着大腿,眼角的肥肉跟着颤。
酒瓮开盖的刹那,满厅都是清冽的果香。
吕布坐在下手第一位,握着酒盏的指节泛白——他今日穿了件簇新的绛红战袍,腰间的奋威将军印擦得锃亮,可那印上的螭纹在烛火下瞧着,倒像条吐信的毒蛇。
楚昭亲自执壶,先给董卓斟了一盏:“此酒性烈,相爷且慢饮。”又转向吕布,酒液在盏中晃出金波,“温侯与相爷情同父子,这盏该您先敬。”
吕布的喉结动了动。
他接过酒盏时,指尖擦过楚昭的手背——凉的,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玉。
他突然想起李肃前日说的话:“那楚昭要的是长安参军,可您这奋威将军...董相爷昨日还跟李儒说,温侯虽勇,到底少些谋略。”
酒入喉,烧得他胃里冒火。
貂蝉的舞是在第三盏酒下肚时开始的。
她着了身月白舞衣,发间的桂花簪换成了明珠步摇,每走一步都叮咚作响。
楚昭盯着她旋转时扬起的裙角,看见她在转身的刹那冲自己眨了下左眼——那是他们约好的暗号。
吕布的酒盏“啪”地砸在案上。
他盯着貂蝉绕着厅中立柱盘旋的身影,想起三个月前在凤仪亭,这女人扑在他怀里哭:“太师要把我赐给华雄将军。”可后来董卓又说那是戏言,现在想来...或许根本不是戏言?
“温侯可是嫌这酒不够烈?”楚昭不知何时凑到他身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晚生昨日听见相爷跟李儒说,温侯守函谷关是大材小用,等打完这仗...怕是要把貂蝉姑娘许配给华将军当继室。”
吕布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前日在北邙山射猎,董卓的亲卫曾拦着他说“相爷有要务”,原来所谓要务,是商量着把他的女人送人?
“温侯,您的酒。”楚昭又斟了一盏,酒液溅在吕布手背,烫得他猛缩手。
“匹夫无谋!”
不知是谁的声音混在乐声里炸响。
吕布猛地抬头——那是董卓的声音!
他分明记得七日前在相府议事,董卓摔了他呈的军报,骂的就是这句“匹夫无谋”!
原来楚昭说的都是真的,这老贼根本没把他当儿子,不过是条能看家的狗!
“温侯?”楚昭的手搭在他肩上,“英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有什么东西在吕布脑子里“轰”地炸开。
他霍然起身,腰间的短刀“唰”地出鞘——那是楚昭方才借递酒盏时塞给他的,刀鞘上还留着那人掌心的温度。
董卓正举着酒盏笑,胡子上沾着酒渍:“温侯这是要...”
刀尖刺穿胸膛的声音比想象中轻。
吕布看着鲜血从董卓心口涌出来,染红了他绣着金线的官服,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并州,他跟着阿爹杀羊时,羊也是这样瞪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护驾!”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满厅的侍卫蜂拥而上,刀枪相撞的声音震得烛火乱晃。
楚昭一把攥住貂蝉的手腕,往侧门跑——那是他前日让乞儿们摸清的路径,墙根下堆着两袋麦麸,翻过去就是西市的巷子。
“公子!”貂蝉被他拽得踉跄,步摇上的珠子砸在额角,“吕布他...”
“他会撑到我们出城。”楚昭头也不回,反手把她推进月洞门,“快走!”
背后传来吕布的怒吼,混着刀剑入肉的闷响。
楚昭回头望了一眼——吕布站在血泊里,身上溅满了血,像尊染了血的杀神。
可他的眼睛是空的,像口枯井,倒映着满地狼藉的酒盏,和那盏还剩半盏葡萄酒的酒瓮。
“走!”楚昭拽着貂蝉冲进夜色里,身后的喊杀声渐远,只余秋风卷着桂香,裹着淡淡血腥气,漫进长安的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