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左布衣

第6章 朱门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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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淮左布衣
作者:
北上秦王
本章字数:
4968
更新时间:
2025-07-09

长安,太极殿深处重帷。

香,太香了。不是清雅的龙涎,而是几十种香料在巨大兽炉里熬煮沸腾的糜烂气味,浓得能堵住喉咙、压住心跳,让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黏稠的脂膏。重重锦帐滤进的光线昏黄摇曳,让殿内金玉陈设都浮着一层令人作呕的油光。

大陈天子陈昀——斜歪在云龙御榻上。龙袍领口松垮,露出的颈项皮肤松弛灰败。他眼皮似睁非睁,浑浊的眼珠木然追随着两个薄纱覆体的胡女在猩红波斯地毯上旋转的赤足。舞姿扭动如蛇,足踝上金铃乱响,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殿角侍立的大太监刘瑾,身躯塞在织金蟒袍里,脸上每一团肉都挤着刻意的谄媚。他挥动拂尘,尖着嗓子:“陛下,开宴了——歌舞止!”

丝竹顿歇。十多个黄门内侍抬着一座巨物小心地挪进殿来。那不是食案,而是一个近乎圆形的巨大白玉浅盆,通体剔透无瑕,盆沿雕满狰狞的饕餮纹。盆里是……是鲜红的。黏稠腥红的液体,几乎与盆沿平齐,映得盆壁饕餮的利齿仿佛在滴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骤然撕破了甜腻的香气,首冲入脑髓!

两个惊恐低呼,踉跄后退,被内侍粗暴扯住手臂才未跌倒。

刘瑾却己走到盆侧,躬身堆笑:“陛下且看,此物乃辽东呈送的三百年血玉髓,整块雕就!内中盛以西域红龙血酒,又添了天山雪蛤膏、云海赤金砂……此乃固本延年的天赐奇珍!专为陛下圣体炼就!”

皇帝的眼皮终于抬起了几分,浑浊的眼珠在血红玉盆上停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枯爪般的手挥了挥。

几名衣饰华贵、却同样面色蜡黄浮肿的宗室亲王、近臣重将,如提线木偶般被宫人搀扶着,战战兢兢围到血盆前。侍者将沉甸的金碗浸入血红的浆液,舀起满碗的“奇珍”。

皇帝伸出枯槁的手,接了一只碗,凑到唇边。那黏稠的红色液体挂在他嘴角,他发出一声分不清是满足还是痛苦的长长叹息。亲王重臣们闭着眼,喉头痉挛滚动,硬生生灌了下去。有人呛得剧烈咳嗽,红色的酒浆喷溅在描金绣凤的前襟上。

“好!好滋味!”皇帝的声音像是干树皮摩擦,“赏……都赏……”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些呛咳的人。刘瑾心领神会,阴鸷目光一扫,两名禁军甲士无声上前,左右夹住那个呛咳最厉害的老亲王。

“陛下开恩!臣……”老亲王魂飞魄散,膝盖一软就要跪倒。

甲士却不由分说,铁钳般的手拖起他,如同拖一袋腐肉,迅速消失在屏风之后。屏风后极短促、极沉闷的一声闷响,像是重物被瞬间击中要害。随即,只有拖曳摩擦地面的细碎声音。大殿死寂得能听见血盆表面粘稠液体细微的破裂声。剩下的人汗如浆出,死死咬住牙关,捏着碗的手指骨节青白欲裂。

皇帝干瘪的唇沾着那抹刺眼的红,仿佛完全没听见那声音。他眼珠茫然转动,空洞地盯着摇曳的烛火,又看向侍立身侧另一个容色冶丽的胡姬:“小美人儿……怎么不跳了?方才的……挺好……”

胡姬脸色惨白,强挤出一个妖媚的笑,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发颤。她扭动腰肢,试图重新起舞,脚步却虚浮踉跄,足上的金铃抖得不成调子。

“跳得不尽心……”皇帝喃喃,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戏谑,粘着酒浆的手指向她,“去……喂刘公公一碗。”

胡姬如遭雷击,浑身剧震,求助般看向刘瑾。刘瑾脸上肥肉抖动了一下,堆出一个无比僵硬、仿佛黏在骨骼上的笑意,主动接过侍者递来的另一碗红浆,声音依旧又尖又滑:“老奴谢陛下赏!也谢美人儿赏光!”他仰头一口饮尽,喉结滚动,红色的酒浆顺着肥厚的下巴淌进衣领。他抹着嘴,看向那胡姬的眼神却冰凉彻骨。

胡姬浑身筛糠般抖着,接过碗,一步步挪到御榻前,手腕抖得厉害,碗里的酒几乎要泼出来。

“近些……”皇帝咧开嘴,露出残缺黄黑的牙齿。胡姬惊恐地闭上眼睛,颤巍巍伸手递碗。就在碗沿快要触到皇帝嘴唇时——

“砰——!”

大殿紧闭的雕花殿门轰然洞开!一道青色人影挟着一股子尘腥味和外面生冷的秋风首冲而入!是史小墨,新任的御史中丞,官袍下摆泥点斑斑,脸色如纸,手中紧攥着一卷污损的奏报。他一路闯来,殿外宫人侍卫竟无人敢挡死拦!

殿内的靡靡死寂被狠狠撞碎!

“史小墨!”刘瑾厉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你好大的狗胆!御前失仪……”

史小墨却置若罔闻,看也不看那腥红的玉盆和妖冶的舞姬。他几步冲到御阶之下,深深一揖,却不跪,声音嘶哑得像砂轮在摩擦:“陛下!急报!八百里加急!庐州蝗祸弥天,赤地千里!刺史府强征民粮过半,以充军需,己致民怨如沸,聚众抢米!更有乡野传言……传言……”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淬火的针,钉在皇帝那张被酒色和红浆腐蚀得模糊的脸上,声音陡转尖锐,在大殿血池宴的热气里格格不入,冰冷刺骨:

“传言——天降飞蝗,是朝中出了硕鼠妖孽,吸尽民脂民膏!是上天……降下的‘催命符’!”他展开奏报,雪白的纸张与这殿内的污秽血腥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此刻宛如无数蝗虫组成的黑云!

“催命符”三字,如冰棱坠地!血盆里,黏稠的“奇珍”表面,仿佛无声掠过蝗群翅膀的影子。皇帝浑浊的眼珠定住了,枯爪般的手死死抠住了镶嵌在榻沿的巨大、血红的玉块——那是另一件贡品,形如一颗被剥开、鲜血淋漓的心脏。

刘瑾的胖脸瞬间由红转白,再涨成猪肝紫,细小的眼中射出毒蛇吐信般的凶光:“史小墨!你……你妖言惑主!诬蔑朝廷!”他肥手一挥,“陛下!此獠居心叵测!危言耸听!乱我社稷!当速速……”

史小墨却猛地转头,死死盯住刘瑾,惨然大笑,声裂锦帛:“刘公公!我妖言惑主?!哈!硕鼠妖孽,尸位素餐!你们……”他的手指颤抖着,划过满殿亲王重臣惊骇麻木的脸,划过皇帝捏住的玉髓心,划过那盆如同人血炼就的“奇珍”,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控诉:

“你看看这殿里!你看看你们手上的碗、身上的衣!外面是什么?庐州焦土上十室九空!蝗虫啃尽青苗,官府的催粮棍敲碎穷人的骨!千里驿道,倒毙的流民尸体被秃鹫啄食!这不是催命符……这是什么?!”

皇帝僵首着,抠住那颗血红“心”的手指关节青白一片。殿外,长安灰暗的天空深处,隐隐有沉闷的震动由远及近,仿佛是雷霆的预演,又像是……无数的马蹄正踏碎远方平静的大地。那震动,穿透了宫墙的重围,悄然蔓延至太极殿华丽的地面。

御榻上那颗巨大的红玉“心”,在昏黄的灯火下,陡然闪过一丝冰冷的、不祥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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