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堡禁地。
那是一座位于山腹之内的巨大的天然地下溶洞。
溶洞之中阴冷潮湿,到处都回荡着水滴从钟乳石上滴落的“滴答”声和地下暗河奔腾不息的“哗哗”声。
顾长庚在唐傲父女的亲自“陪同”之下来到了这里。
在溶洞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座完全由无数的青铜齿轮、巨大水车、精铁链条和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复杂机括所组成的、正在缓缓运转的巨型机械体。
它就像一头活着的钢铁巨兽的心脏,每一次转动都仿佛能带动着整个溶洞都为之轻轻地颤抖。
这便是唐傲口中那所谓的“九转玲LOL锁”。
“顾先生请看。”唐傲指着眼前这堪称“神迹”的杰作,脸上充满了自豪与倨傲,“此锁乃我唐门开山先祖耗尽毕生心血所打造而成的终极杰作。”
“它与此地的地下水脉相连,其内部结构之复杂、变化之繁多,堪称无穷无尽。”
“百年来不知有多少自诩为‘机关大师’的人前来挑战,但无一例外都铩羽而归。”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笑意。
“而且我还要提醒先生一句。此锁一旦有人试图用蛮力强行破解,便会立刻触发自毁机关。到时候整个溶洞便会瞬间崩塌,将所有不知死活的闯入者都活埋于此,玉石俱焚。”
顾长庚静静地听着他的“警告”。
他的目光却早己被眼前这宏伟的巨型机械所深深地吸引了。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去研究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齿轮和链条。
他的大脑在第一时间便越过了这些复杂的“表象”,首接开始分析其最底层的“运行逻辑”。
他仔细地观察着那驱动着整个机械运转的、来自地下暗河的水流。
他看着那些水流是如何被引入不同的水道,如何驱动那些大小不一的水车,又如何通过一系列的杠杆和传动装置将这股“能量”转化为整个机械体的运转。
渐渐地,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了然和一丝深深的敬佩。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个所谓的“九转玲珑锁”,其核心根本就不是为了“锁”住任何的东西。
它的本质是一个极其宏大而又精密的“水力枢纽动态模拟演算模型”!
唐门的这位先祖其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去炫耀他那出神入化的机关术。
他是想通过这座机器去模拟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江其复杂而又多变的水文变化!
他是想找到一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困扰了中原大地数千年之久的“水患”的终极方法!
这是何等宏伟的构想!
这又是何等博大的胸襟!
只可惜受限于那个时代的算学与物理学的知识,这位伟大的先驱最终还是失败了。
他所打造出的这个模型存在着一个致命的结构性缺陷,一个隐藏在所有复杂变化之下的、微小的“悖论”。
正是这个“悖论”的存在导致了整个系统永远也无法达到一个完美的、自洽的“平衡态”。
它只能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这幽暗的地底进行着永无止境的、徒劳的“自我演算”。
也正因为这个“悖论”的存在,所以任何试图从“机关术”的角度去“解”锁的尝试都注定了会失败。
因为你永远也无法解开一个本身在逻辑上就不成立的死结。
想通了这一切之后,顾长庚没有再去看那座巨大的机械一眼。
他转过身对着唐傲平静地说道:
“唐门主,不必再试了。”
“此物非锁。”
唐傲闻言眉头猛地一皱:“你什么意思?”
顾长庚没有首接回答。
他只是从地上捡起了一根小小的石子,在那潮湿的地面上画出了几个简单的几何图形和一串唐傲完全看不懂的代数公式。
他指着地上的图形缓缓说道:
“令先祖所想要解决的并非机关之术,而是治水之道。”
“他的构想惊才绝艳,领先了整个时代数百年。”
“只可惜在这个最关键的‘分流节点’之上,他用错了一个‘曲率’的参数。”
“他以为用两条等长的‘弧线’便可以平分水流的‘冲击力’。”
“却不知在流体力学之中,真正的‘平衡’所需要的并非等长,而是等‘压’。”
“您只需将这处主水道的宽度增加三寸七分,再将那第十七号齿轮的转速降低一成半。”
“整个系统便可瞬间达到完美的平衡。”
“而这个所谓的‘锁’也自然不解自开。”
他说的云淡风轻。
但他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开天辟地的惊雷,狠狠地劈在了唐傲的心头之上!
唐傲呆呆地看着地上那些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图形与公式,又抬头看了看眼前那运转了数百年的巨大机械。
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一扇尘封了许久的大门被轰然撞开!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先祖那未竟的遗愿。
也明白了眼前这个瘸腿的年轻人其大脑之中所蕴含的知识是何等的恐怖、何等的超越时代!
他那一向倨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同孩童般看到了神迹的震惊与敬畏。
他喃喃自语道: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先祖他毕生所追求的不是一把锁……”
“而是一条能让天下安澜的河……”
良久,他才从那巨大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
他对着顾长庚这个年纪足以当他儿子的年轻人,深深地、深深地鞠下了一躬。
那是一个机关术大师对另一位更高维度的开拓者所能表达出的、最崇高的敬意。
“先生之才,唐傲心服口服。”
“盟约之事,我唐门答应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丝略显尴尬的神情。
“只是老夫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还望先生能够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