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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傲的“不情之请”，倒是并未出乎顾长庚的意料。
像唐门这种传承了数百年的技术流派，其行事风格早己形成了一套自洽的逻辑。他们信奉“等价交换”，也追求“利益最大化”。
既然顾长庚能为他们解决困扰了先祖百年的“治水”难题，那么他们自然也希望能从顾长庚这里榨取出更多的“价值”。
“唐门主但说无妨。”顾长庚平静地说道。
唐傲闻言，脸上那丝尴尬的神情更浓了些许。他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
“是这样，顾先生。您也知道，我唐门虽以暗器和机关术闻名，但这些年却是遇到了一个瓶颈。”
“我们所能制造出的机括，其精巧程度早己达到了一个极限。想要再进一步让其爆发出更强大的威力，便只能依靠更强大的‘驱动能源’。”
“而当今天下最强大的‘驱动能源’，无外乎两种。一种是顶尖武者的‘内力’，另一种便是……”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渴望”与“忌惮”的复杂光芒。
“……火药。”
顾长庚闻言心中了然，他知道唐傲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果然，唐傲继续说道：“蜀中之地除了我唐门，还盘踞着另一家以‘技术’立身的门派——霹雳堂。”
“这霹雳堂行事乖张，亦正亦邪。他们不通机关，不善暗器，却穷尽了数代人的心血专精于一门技艺。”
“那便是火药的调配与制造。”
“他们所制造出的火药其威力之猛、其爆炸之烈冠绝天下。若能将他们的火药与我唐门的机括相结合，那所能创造出的‘杀器’其威力将是难以想象的！”
“只可惜……”唐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那霹雳堂的当代堂主雷震天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和怪人。”
“此人脾气火爆，油盐不进，谁的面子都不给。我唐门曾数次派人携重金前去求购，都被他连人带礼物一同给轰了出来。”
“他说他霹雳堂的‘神雷’乃是代天行罚的‘圣物’，绝不会卖给我们这些只知道追逐利益的‘凡夫俗子’。”
唐傲说到这里看向顾长庚，眼中充满了真诚的期盼。
“所以老夫想恳请顾先生能代我唐门跑一趟。”
“以您‘墨家钜子’的身份和那神鬼莫测的‘格物之学’，或许能说服那个顽固不化的老疯子。”
“只要您能帮我唐门与霹雳堂搭上线，促成我们之间的‘合作’，那么我唐门愿意在我们之前约定的盟约基础之上，再额外为您免费提供三批最高等级的‘暴雨梨花针’作为谢礼！”
顾长庚静静地听完，他的心中却是冷笑一声。
这个唐傲当真是一个算盘打得精明到骨子里的老狐狸。
他这个“不情之请”看似是在求人，实则却是一招一石三鸟的“阳谋”。
其一，他可以借着顾长庚的“手”去办成他自己办不成的事。
其二，他可以借此机会进一步地试探顾长庚的“能力”与“手腕”，看看他到底有多少深浅。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将顾长庚与蜀中这潭本就浑浊不堪的“水”进行更深度的“利益捆绑”。
一旦顾长庚真的促成了唐门与霹ли堂的合作，那么他顾长庚便等于是间接地成为了蜀中这两大地头蛇势力共同的“恩人”与“盟友”。
从此他便再也无法从蜀中这复杂的利益纠葛之中轻易地脱身了。
好一招精明的算计。
但顾长庚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因为这也正中他的下怀。
他此行来蜀中本就是为了整合所有的“技术”力量。
唐门和霹雳堂，他一个都不准备放过。
……
雷公山位于蜀中腹地，一座常年被雷云所笼罩的孤山之上。
这里便是霹雳堂的总坛所在。
与唐家堡那戒备森严、机关重重的景象截然不同，整个雷公山竟是连一个像样的守山弟子都没有。
到处都是被爆炸所轰出的巨大坑洞和被烈火焚烧过的焦黑痕迹。
空气之中永远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浓烈的硫磺与硝石的混合气味。
顾长庚在唐门的一名向导的引领下来到这里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充满了“工业朋克”色彩的狂野景象。
他甚至还看到有几个赤裸着上身、浑身都布满了烧伤疤痕的霹雳堂弟子，正为了测试一种新型火药的威力，而将点燃的炸药包首接扔向了不远处的一片湖泊。
“轰——！”
一声巨响，水花冲天而起，数十条无辜的鱼儿被炸得翻着白肚皮浮上了水面。
而那几个弟子却是不以为意地仰天哈哈大笑，然后跳进湖里将那些被炸死的鱼捞上来，首接架在火上烤着吃。
民风之彪悍，行事之粗犷，可见一斑。
顾长庚在总坛的一间由巨大岩石开凿而成的“议事厅”内，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霹雳堂堂主——雷震天。
此人果然如传闻一般，身材魁梧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满脸虬髯如同钢针一般。他的嗓门更是洪亮如钟，说起话来整个山洞都嗡嗡作响。
他听完顾长庚那自报家门的“江南经略府长史”的身份和他那想要代表唐门前来“结盟”的来意之后，竟是连正眼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只是不屑地从鼻孔里喷出了一股粗气，然后猛地一挥手，如同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
“滚！”
“我霹雳堂从不和你们这些满肚子男盗女娼的当官的和斤斤计较的生意人打交道！”
“再不滚，休怪我雷某人赏你一发‘穿心雷’尝尝！”
他这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杀人的火爆脾气，让一旁陪同的唐门向导吓得是脸色发白，连忙就要拉着顾长庚离开。
然而顾长庚却是依旧平静地坐在轮椅之上，一动不动。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愤怒或畏惧。
他只是从自己的袖中缓缓地取出了他的第二份“礼物”。
那是一本装订极为简单的小册子。
册子是用最普通的草纸制成，上面没有任何精美的插画，也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
有的只是一行行用炭笔写下的、密密麻麻的化学公式和分子结构图。
他将那本小册子轻轻地放在了桌案之上。
“雷堂主想必是误会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股清泉清晰地压过了雷震天那粗犷的嗓门。
“在下今日来此并非代表官府，也并非代表唐门。”
“我只是一个同样对‘爆炸’这门艺术充满了敬畏与好奇的‘格物’之人。”
“我看贵堂所使用的火药虽然威力巨大，但其配方似乎还停留在‘一硫二硝三木炭’的最原始阶段。”
“其爆炸的威力与稳定性似乎全凭老师傅的‘经验’和虚无缥缈的‘运气’。”
“不知雷堂主可有兴趣看一看一种全新的、足以让贵堂的‘神雷’其威力再提升十倍以上的‘科学’配方？”
他说着，将那本小册子向着雷震天的方向轻轻地一推。
雷震天本是一脸不屑。
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霹雳堂的祖传秘方更厉害的火药。
但当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那小册子之上所画的那些他完全看不懂、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的奇特“符号”时，他那如同铁塔般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一把抓过了那本小册子，如同一个饥饿了三天三夜的饿鬼看到了一只香喷喷的烧鸡一般，开始疯狂地翻阅了起来。
他越看眼中的精光便越是明亮，他越看脸上的表情便越是震惊。
到最后他竟是激动得浑身都在微微地颤抖！
因为他发现这本薄薄的册子之上所记载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简单的“配方”。
这是一门全新的学科！
一门从最微观的“原子”层面去系统地分析和阐述所有“燃烧”与“爆炸”的本质规律的真正的“科学”！
什么是“氧化反应”？
什么是“能量守恒”？
什么又是能让火药威力产生质的飞跃的“硝化甘油”和“TNT”？
这些超越了这个时代上千年的知识，如同一道道开天辟地的闪电狠狠地劈在了雷震天那简单而又狂热的大脑之中！
将他那固有的认知彻底地轰得支离破碎！
“神……神人啊！”
良久，他才从那巨大的震撼之中回过神来。
他看着顾长庚那平静的脸，眼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任何一丝轻蔑与不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一种学徒对祖师爷的顶礼膜拜！
“扑通”一声，他那魁梧的身体竟是想也不想便对着顾长庚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瘸子重重地跪了下去！
“先生！请受雷某一拜！”
“从今日起，您就是我霹雳堂，不……是整个火药界的祖师爷！”
他完全不在乎什么唐门，什么盟约。
他只提出了一个要求，一个充满了技术狂人本色的要求。
“先生！”
“求求您！在我这雷公山上多留一个月！”
“不！三个月！”
“求您亲自指导我们建立一个真正的‘火药实验室’！系统地研究这门伟大的‘爆炸之学’！”
“只要您肯教我！”
“我雷震天和我整个霹雳堂从今往后愿为先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们以后所有研发出的‘新产品’都将优先并且半价供应给先生的格物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