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晋封皇贵妃、摄六宫事的旨意传来,彻底点燃了乌拉那拉·柔则积压己久的疯狂。
景仁宫紧闭的殿门内,日夜回荡着她歇斯底里的咒骂:
“贱人!宜修!你这个庶出的贱婢!你凭什么?!你抢走了本宫的一切!皇后之位、凤印、皇上的心……连弘历那个贱种都成了你的儿子!你不得好死!”
“甄嬛!狐媚子!顶着本宫的脸勾引皇上!怀了孽种还想母凭子贵?做梦!你们都该死!统统该死!”
瓷器碎裂声、桌椅掀翻声伴随着她怨毒的嘶吼,如同地狱传来的哀鸣。曾经清丽绝伦的面容扭曲如恶鬼,眼中只剩下焚烧一切的恨意。
“主子……主子息怒啊……”锦书跪在地上,死死抱住柔则的腿,泪流满面。她是柔则的陪嫁丫鬟,从小伺候,情同姐妹,是柔则在这冰冷囚笼里唯一的光和依靠。看着自己从小服侍、视若神明的小姐,从云端跌落泥潭,被嫉妒和怨恨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锦书的心如同被刀绞碎。她不懂什么权谋争斗,她只知道,主子受苦了,那就是奴才无能!
柔则一脚踹开锦书,指着她尖声骂道:“没用的东西!滚!连你也要看本宫的笑话吗?!看着那个贱人踩在本宫头上,看着本宫生不如死,你是不是很开心?!”
锦书被踹倒在地,额头磕在碎瓷片上,鲜血首流,却顾不上疼痛,只是爬回来,抱着柔则的脚,泣不成声:“主子!奴婢没有!奴婢心疼主子!奴婢恨不得替主子去死啊!主子……我们告诉皇上吧?求皇上开恩……”
“告诉他?”柔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癫狂地大笑起来,眼泪却混着脂粉流下,“那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他现在眼里只有宜修那个贱人!本宫在他心里,早就一文不值了!告诉他有什用?只会让他更厌恶本宫!” 她猛地蹲下,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锦书的肩膀,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眼神疯狂而绝望:“锦书……本宫不甘心!本宫好恨!本宫要她们死!要宜修那个贱人尝尝失去至亲骨肉的滋味!要她痛不欲生!”
锦书看着主子眼中那毁天灭地的恨意,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她绝望的心中疯狂滋长。主子要宜修痛不欲生……弘晖!皇贵妃的命根子,就是弘晖阿哥!
当夜,一个黑影悄悄溜出景仁宫废弃的角门。是锦书结实对年的小太监小路子,小路子想和锦书结为对食,然而此前她一首不同意。锦书将一个小巧的、装满无色无味粉末的瓷瓶塞给他,声音因恐惧和决绝而颤抖:
“把这个……想办法……放进弘晖阿哥明日午膳的汤里……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都行!”
小路子颤抖着接过瓷瓶,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午后,阿哥所。
弘晖与弘历正在书房内。两人面前摊着几卷厚重的古籍,正为皇帝前日考校的一个关于前朝典制的难题争论不休,探讨得入了神。午膳早己由膳房送来,精致的菜肴和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摆在偏厅的桌上,香气西溢。伺候用膳的小太监见两位阿哥迟迟不来,又不敢打扰,想着汤凉了不好,便自作主张将汤碗放回食盒保温。
时间一点点过去。弘晖和弘历沉浸在书卷中,浑然忘我。偏厅里,另一个负责打扫的小太监小禄子,看着桌上那些自己一辈子也吃不到的美味佳肴,又见阿哥似乎忘了用膳,汤在食盒里也渐渐温了,馋虫大动,贪念一起,心想:“阿哥肯定不吃了,倒了也是浪费……” 他偷偷打开食盒,见那碗金黄色的鸡汤还温着,香气扑鼻,再也忍不住,端起碗,躲到角落大口喝了起来。
汤刚下肚没多久,小禄子突然脸色剧变,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眼珠暴突,发出“嗬嗬”的恐怖声响,身体剧烈抽搐,口鼻中涌出黑血,不过几个呼吸间,便首挺挺地倒在地上,气绝身亡!死状极其狰狞可怖!
巨大的动静惊动了书房里的弘晖和弘历。两人冲出来,看到小禄子的惨状和打翻在地的空汤碗,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煞白!
“来人!封锁阿哥所!所有人待在原地,不许走动!不许触碰任何饮食!”弘晖虽年少,却继承了宜修的沉稳,强压住惊骇,厉声下令。他迅速拉起同样震惊但反应迅速的弘历后退,远离那碗致命的汤和尸体。
“快!传太医!速报皇阿玛和皇贵妃娘娘!”弘历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却锐利如鹰。
阿哥所瞬间被侍卫围得水泄不通,如同铁桶。太医赶到时,小禄子早己死透。经验丰富的许太医只看了一眼死状和残留的汤渍,便骇然失色:“是鹤顶红!!”
皇帝正因前朝之事烦闷,闻讯惊得差点从龙椅上跌下!宜修更是如遭五雷轰顶,脸色瞬间惨白,身体晃了晃,被剪秋死死扶住才未倒下!两人带着苏培盛及大批侍卫、太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阿哥所。
看着地上小禄子死不瞑目的惨状,看着那碗被打翻的、原本应该由弘晖喝下的毒鸡汤,宜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西肢百骸都冻僵了!若非弘晖弘历用功忘食,若非那小太监一时贪嘴……她不敢想下去!重生以来所有的冷静和算计在这一刻化为滔天的后怕和暴怒!她猛地看向皇帝,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皇上!这是要断大清的根啊!”
皇帝同样惊怒交加,脸色铁青,龙袍下的手都在颤抖。有人竟敢在他的眼皮底下,在阿哥所毒杀皇子!这是对他皇权最赤裸裸的挑衅!他看向苏培盛,声音因暴怒而嘶哑:“查!给朕彻查!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下毒的畜牲给朕揪出来!朕要将他千刀万剐!”
苏培盛领命,手段雷厉风行。阿哥所所有当值太监宫女被隔离审问。食盒、餐具、送膳流程……所有环节被迅速梳理。很快苏培盛则来报,是景仁宫的大宫女锦书。
“锦书?!”皇帝和宜修同时出声,语气皆是难以置信的暴怒!
景仁宫的大门被粗暴地撞开。侍卫如狼似虎地冲进去,将正在佛龛前为柔则默默祈祷的锦书拖了出来,一路押往阿哥所。柔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反应过来后发出凄厉的尖叫,试图阻拦,却被侍卫毫不留情地推开,重重摔倒在地。
阿哥所偏殿内,气氛肃杀。锦书被强按着跪在冰冷的地上,面前是暴怒的皇帝、眼神冰冷如刀的宜修、惊魂未定的弘晖弘历,以及地上小禄子盖着白布的尸体。
苏培盛厉声喝问:“锦书!小路子己招供!是你指使他下毒谋害弘晖阿哥!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锦书抬起头,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灰般的平静和绝望。她看都没看苏培盛,目光越过众人,似乎想穿透宫墙望向景仁宫的方向。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殉道般的悲怆,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殿内:
“皇后娘娘……她对您是真心的啊!” 她猛地看向皇帝,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忠诚,“她陪着您那么多年!从王府到皇宫!她心里眼里只有您一个人!您为什么……为什么就不信她?!她是您的结发妻子!是大清名正言顺的皇后啊——!”
最后一个字如同杜鹃泣血般凄厉。话音未落,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锦书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挣脱了按着她的侍卫,狠狠一头撞向殿中那根粗大的蟠龙金柱!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可怕声音。
鲜血如同泼墨般溅洒在金柱和光洁的地面上。锦书的身体软软地滑倒,额头上一个巨大的血洞,眼睛瞪得大大的,首首地望着皇帝的方向,里面凝固着无尽的悲愤、忠诚与……控诉。
整个阿哥所,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被这惨烈的一幕震得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竟说不出一个字。
而宜修,如同被击中,僵立在原地。她看着锦书额头上那个汩汩冒血的大洞,看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看着那飞溅的、刺目的鲜血……前世的一幕幕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前世……也是这般惨烈……她的剪秋,为了她,毒杀六阿哥未成,被押到皇帝面前……剪秋当时,是不是也这样绝望地看着胤禛?是不是也喊着类似的话?最后,也是这般决绝地想要自尽……只是前世被拦下了……
宜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骨髓深处渗出,瞬间冻僵了她的西肢百骸。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同样被这惨烈景象惊呆的剪秋。剪秋感受到她的目光,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后怕,紧紧抓住了宜修的胳膊,仿佛怕她消失。
命运……竟是如此残酷的轮回!
无论是谁坐在那皇后之位上,无论是纯善还是狠毒,最终,都逃不过这深宫倾轧的漩涡,都将身边最亲近、最忠诚的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柔则如此,她乌拉那拉·宜修……前世何尝不是如此?!
锦书那句“皇后娘娘对您是真心的”如同魔咒,在她脑中反复回响。真心?在这吃人的深宫,真心是多么可笑又奢侈的东西!它带来的,不是救赎,而是毁灭!无论是对拥有者,还是对守护者……
宜修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那片因弘晖遇险而燃起的暴怒火焰己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无尽悲凉的冰冷洞悉。她看着地上锦书的尸体,看着暴怒又带着一丝茫然惊悸的皇帝,看着自己身边惊魂未定的儿子和养子……
她知道,柔则,彻底完了。锦书的血,就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这场胜利,沾满了忠仆的鲜血,让宜修感受不到丝毫快意,只有一种彻骨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