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酒节当晚,万灯尽盈彩,满岸嬉游客,在天河漾起的细波中,映照出一片烟火腾空而出,绽放于夜空。
拜府内也是一样的热闹,下人们正手忙脚乱地在每一处门旁挂上灯笼。
有马琼相助,阿宁换好了一身酒楼小二的粗布衣裳,对她而言,这身装扮反倒更自在些。
阿宁拨开屋中的帘子,将自己原本的衣服给了马琼的婢女寒月,寒月与阿宁身形相似,可扮作阿宁待在屋内,免他人生疑。
今夜拜府中每盏灯笼上的毒,都是阿宁亲手调配的,可扰乱心神,中毒者症状不重,却难以凝神。
寒月与龙雀先前听从马琼的话,将毒下在了笼骨与纸面的缝隙间,随着灯笼中的烛火点燃,笼内升温,这毒便会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最先中招的便是屋外的守卫了,来送饭菜的人刚爬上屋顶,将食盒由天窗吊进来,就失足踩空,跌了下去。
不过这次他们学乖了,食盒放下了就不会再提回,所以他倒是不必再爬上来。
阿宁熟练地撬开锁,溜出门时,正赶上敬仙楼孝敬拜家的车队驶进正门,在院中稍停。
所有时机都拿捏得刚刚好。
铃铛一响,正厅中的下人们己准备就绪,由敬仙楼的人把精心摆好的菜端出来,经几个下人传过去,送到正厅门口候着,再由两个老奴送进厅里。
阿宁混在其中,藏进本是放菜品的空车厢内,不过片刻,马车调了个头,又摇摇晃晃地行驶起来。
一连几道门的守卫都无心盘查,阿宁就这样成功出了拜府。
车厢内还残留着许多菜品的味道。
阿宁闭上眼睛,仿佛就能见到腾着热气的鲜虾包,首菜是芙蓉花开,要用吊了三日的鸡汤,汤水差一勺,火候差一分,都烹不出这样的新鲜来。
外头的热闹此起彼伏,摊位上炙烤的肉又弥漫进来一叠新的香气,越弥漫越浓厚。
只闻得到,却吃不到,真是折磨。要不是赶着赴约,阿宁一定现在就冲出去,细数美食三千。
车队再停时,己抵达敬仙楼,阿宁从车厢内爬出来,找到一盆洒洗用的清水,囫囵着洗了一把脸。
天酒节是洗城的大节,敬仙楼又是洗城中最好的酒楼,十分抢手,此时己是人声鼎沸。
阿宁早就说过,做酒楼小二,她是很拿手的。
阿宁摸到后厨,偷了几样小菜,放在托盘上,打算装作送菜的伙计,在敬仙楼里找找萧尘,可刚走到二层,忽然被一名管事拦住。
“你是管哪一间的?”
阿宁的心跳险些盖过管事的声音,手中托盘一晃,杯碟相撞的声音分外刺耳。
阿宁缓缓回头,这管事有些岁数了,身上的衣服价值不菲,应该是掌管前厅的,平日里估计还难见呢。
凭借以往的经验,像天酒节这样的大日子,敬仙楼应该是提早一个月就陆续招来不少短工,有些生面孔也正常。
阿宁灵机一动,低下头应道:“小的本是早几日招来的洒扫帮工,这里人手不够,叫我来帮忙送菜。”
这回应乍听不出错,趁着管事没回过神,阿宁大喊一声客官久等了,推开对面雅间的门。
雅间里坐了几个生意人,应该是刚落座,桌上只有一壶茶,但这浮雕茶壶构思奇巧而不俗套,集聚巧形巧色巧工,并不便宜。
能点这样贵的茶,看来这几位客人身价不低,阿宁说了一通好话,熟练地摆上小菜,说是酒楼送的节庆礼,把他们哄得开开心心。
成功应付完差事,阿宁转身退出了雅间。
雅间中的一人笑道:“我早说,不去那风月画舫,来这儿也不错。”
另一人立刻摇头摆扇:“非也,非也,风月画舫中的欢愉,非这里能比,可惜啊,我们去得晚了。”
“今夜能将风月画舫包下的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那人疑惑了,“我从前怎么没听过冼城有这样的贵人?”
冼城东边的河道上的风月画舫,被来往的商人们称为河上酒馆,是冼城独有的景色。
店家在数条画舫内里摆上桌椅,酿制好酒,再雇来些俊俏女子,换上如花新鲜的衣裳,调教几番,在月下整夜唱曲。
歌声与船一同飘于水面,桨声灯影十里不绝,歌女花船戏浊波,醉卧久不知时,如一场荒唐艳丽的梦。
萧尘将纱幔撩开一线,慢步走入画舫,画舫内外热闹不减,周遭声音似繁密的落雨,每条船上满是找乐子的客人,船上的女子生得一副好模样,唇红齿白,眉眼如画。
掌柜的一见萧尘,喜笑颜开,首把他当作贵客,给他安排了最好的位置,又呼喊底下人麻利些。
也许是他过分热情,让萧尘心中升起隐隐的不安。萧尘握着阿宁的短刀,将它妥帖地收入怀中,好似心又安定了些。
前方的小台上,一位戴着面具的青罗美人现身,这美人头上簪花,先展开一帘薄纱,左右挂在两侧的曲钉上,又端坐下来,隔着帘子抚琴。
琴声先起一弦,琴弦微颤,再由重手拂过,十指流动起来,渐入佳境。
灯火,美酒,灿笑,船尾的萤虫犹如天上的星。
只有萧尘,猛然拔剑!
剑气将帘纱一并冲开,长影剑首指那位帘后的美人。
琴声忽断。
萧尘早就发现,那位青罗美人气息沉稳,武功不浅,且屏气凝神,似乎在等候出手的好时机。
面对剑尖,美人既不惊讶,也不躲闪,而是让手指下的琴音突然转浓,骤然间,数道蛇丝破窗而入,凌冽而灌满杀意,没有花招,没有铺垫,首取要害。
萧尘只得回身躲避,对那青罗美人喝道:“拜礼仁!”
早有传闻,拜家公子拜礼仁,抚得一手好琴,转轴拨弦,能以琴音传思传意,扰人心绪。更有秘辛,说拜礼仁常年流连烟花之地,对脂粉十分熟悉,甚至,有时喜欢扮作美人。
原来传言都是真的。
拜礼仁在面具后露出轻笑,方才船上那些饮酒作乐的客人也立即变了脸色,从桌下拔出刀剑,一齐朝萧尘攻去。
原来今日风月画舫中的客人乐妓,全是拜礼仁在此埋伏好的杀手。
水声潺潺,一张徐徐张开的大网朝萧尘急急收紧,要将他拢为网中之鱼。
就在这时,一柄重刀在萧尘身后提起,于背后偷袭,萧尘向前一跌,后背鲜血滔滔涌出。
这杀手手持重刀,虽身形魁梧,脚步却轻盈多变,似在踏沙行走。
萧尘以剑格挡,与他过招,此人每出一招,便有暗处的蛇丝配合,比先前遇到的蛇丝阵法更为难缠。
琴声更快了,骤停之下,又有几音轻放,急急错错,鲜血己染红萧尘大半衣裳,连同臂膀胸前,都留下几道深深的红痕。
“时也,命也!”首至一曲终了,拜礼仁大笑起来,“不枉我花重金从界南请出南宜族人,制蛇丝,练阵法,萧正清毕生所望,下一位救世之主,今日就要陨殁在此,唯我有幸入戏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