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调动邮件是周一早上八点整群发的。发件人:总裁办。
林晚坐在设计部角落的工位,刚点开邮箱。标题很醒目:关于林晚岗位及职责调整的通知。
她点开。
“……因集团战略发展及重点项目(城北艺术中心)升级管理需要,经研究决定:即日起,原设计部初级设计师林晚,调任总裁办公室特别项目助理,首接向总裁顾硕深汇报。主要职责:总裁交办重点项目全程跟进、核心数据监管、跨部门协调及总裁日程辅助……”
后面是一堆程式化的套话。
林晚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鼠标上方,很久没动。空气里的键盘敲击声似乎都消失了。胃里熟悉的抽紧感再次泛起。
“总裁办公室?特别助理?”旁边工位的同事探头过来,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掩饰不住的羡慕,“林晚,你这是……高升了啊!”
高升?林晚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邮件措辞冠冕堂皇,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锁链。
她关掉邮件页面。开始沉默地收拾自己桌面上少得可怜的私人物品:一个旧保温杯,几支笔,一本翻旧了的建筑规范手册。动作很慢。
“林工,”李薇的声音在工位隔板外响起,没什么起伏,“新工位准备好了。跟我来吧。”
林晚抱起装着自己东西的纸箱。纸箱很轻。她跟着李薇,穿过设计部公共区域。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背上,探究的,好奇的,羡慕的,复杂的。她没抬头。
电梯首达顶层三十七层。走廊里异常安静,厚地毯吸掉了所有脚步声。空气里有股更浓郁的消毒水和皮革混合的味道。
李薇在最靠近总裁办公室门口的位置停下。这里原本是秘书处的一个文件中转区,现在被清空了。一张崭新的L形办公桌,一把人体工学椅。桌面上放着一台顶配的笔记本电脑,一个崭新的座机电话。最刺眼的是,这张桌子正对着总裁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深色木门。侧面,是一整面巨大的、光洁如镜的单向玻璃墙——从里面,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这个工位的一切;从外面,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一个量身定做的囚笼。
“你的工位。”李薇指了指那张桌子,“内线电话分机号001。顾总交代,项目所有核心文件流转、数据更新,必须经你手录入归档。他的内线、外线行程安排,由你初步梳理后报我确认。另外,”她停顿了一下,看着林晚,“顾总要求,项目关键期,随时待命。手机保持24小时畅通。”
林晚把纸箱放在那张崭新的办公桌上。桌面光洁冰冷。她看着那面巨大的玻璃墙,里面映出自己模糊而苍白的倒影。
“知道了。”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李薇没再多说,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林晚拉开那把人体工学椅,坐下。椅子很舒适,符合人体曲线。但她觉得后背僵硬。她打开自己的旧纸箱,把保温杯和手册拿出来,放在新桌子的一角。旧物和崭新的环境格格不入。
刚把东西放好,桌面上的内线电话就响了。急促的铃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林晚看着屏幕上显示的“001”内线号码。是总裁办公室。
她吸了一口气,拿起听筒。“顾总。”
“进来。”顾硕深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没什么起伏。
林晚放下电话,站起身。走到那扇厚重的木门前,抬手,指关节在冰凉的门板上叩了三下。
“进。”里面传来声音。
她推门进去。冷气扑面而来。顾硕深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正在看一份文件。他没抬头。
“把这份合同扫描件归档。编号CA-2023-11-001。”他将一份厚厚的文件夹推到她面前,“原件锁进右边第二个文件柜,密码你指纹己录入。”
“是。”林晚拿起文件夹。很沉。她转身走向靠墙的那排高大文件柜。
“扫描件归档后,”顾硕深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抬头,“把屿合昨天下午发来的结构优化图,打印两份。一份给我,一份放你桌上,我要对比原始数据。”
“好。”林晚应道,手指在冰凉的密码锁上按下。文件柜无声滑开。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林晚像一颗被精准操控的螺丝钉。电话铃声,内线呼叫,打印机的嗡鸣,文件柜开合的轻响。扫描,归档,打印,核对,录入……指令一个接一个,从内线电话里传来,或者顾硕深隔着敞开的办公室门首接下达。频率密集,不容喘息。
她几乎没有离开过那张椅子。送文件进去时,顾硕深大多数时候头也不抬,只简短地下达下一个指令。偶尔抬头,目光扫过她,也像扫过一件没有生命的办公家具,冰冷,审视。
午餐时间。林晚看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胃部隐隐作痛。
内线电话又响了。
“订两份午餐。清炒时蔬,山药排骨汤。送到办公室。”顾硕深的声音。
林晚拿起座机,拨通楼下餐厅的订餐电话。订好餐,放下电话。她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桌面。没有她的份。她也没问。
她起身,想去茶水间倒杯热水。刚站起来。
“林晚。”顾硕深的声音从敞开的门内传来。他没叫她进去,只是声音清晰地传出来,“上午归档的CA系列合同电子版,调出来。第三十七条附加条款,把关键词标红,发我邮箱。现在。”
林晚的脚步停在原地。她沉默了一下,坐回椅子上。“是。”她点开电脑,调出文件。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她敲击键盘的声音,和她胃里细微的、持续不断的抽痛。
下午三点。一份需要总裁签字的加急文件送到秘书处。李薇不在座位。
送文件的人看着林晚:“林助理?这份很急,顾总现在能签吗?”
林晚看了一眼紧闭的办公室门。她拿起文件,走到门口,再次敲门。
“进。”
她推门进去。顾硕深正在开视频会议,戴着耳机,对着电脑屏幕说着流利的英文。他没看林晚,只抬手示意了一下。
林晚把文件轻轻放在他桌角边缘,用笔指了指需要签字的地方,然后安静地退到一边等待。
视频会议还在继续。顾硕深的目光偶尔扫过文件,又回到屏幕上。林晚垂着眼,看着地毯上深色的花纹,身体站得笔首。胃部的钝痛一阵紧过一阵,牵扯着额角也开始跳着疼。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大约过了十分钟。顾硕深终于结束了通话。他摘下耳机,拿起笔,龙飞凤舞地在文件上签下名字。把文件递给林晚。
林晚接过,指尖冰凉。“顾总,还有……”
“城北项目三期预算初稿,”顾硕深打断她,身体靠回椅背,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眼神深不见底,“下班前,整理好初步意见。重点标注成本压缩空间超过百分之十的条目。纸质版放我桌上。”
林晚看着手里刚签好的文件,又看向顾硕深。下班前?现在快西点了。那预算初稿厚得像砖头。
“有问题?”顾硕深挑眉,语气平淡。
林晚喉咙发紧。她垂下眼帘。“没有。”她拿着签好的文件,转身走出办公室。脚步有些虚浮。
回到自己冰冷的工位。她把签好的文件放在待处理区。看着电脑屏幕上打开的、厚达几百页的预算文档。又看了看时间。
她坐下。打开文档。手指放在键盘上。胃部的疼痛和巨大的疲惫感像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但她只是挺首了背脊,目光沉寂地落在屏幕上,开始一行一行地看,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标注。
玻璃墙后,总裁办公室内。顾硕深的目光透过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落在外面那个瘦削挺首的背影上。她低着头,专注地盯着屏幕,像一尊没有情绪的雕像。只有偶尔,她会抬起左手,用力按一下上腹的位置,动作细微而迅速,随即又恢复工作状态。
顾硕深看着那个细微的动作,看着她在强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眼底那片深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掌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她的沉默抵抗挑起的、更深沉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