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三十七层。空气里有消毒水和昂贵皮革混合的味道,异常安静。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林晚坐在总裁办公室门口那张崭新的L形办公桌后。背脊挺得很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扇厚重的深色木门里,以及侧面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墙后,那道目光的存在。像无形的探针,时刻锁在她身上,带来一种黏腻冰冷的窒息感。
她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录入一份枯燥的供应商评估报告。胃部熟悉的抽痛隐隐传来,她几不可察地用左手按了一下上腹。
内线电话突兀地响起。屏幕上显示“001”。
林晚吸了口气,拿起听筒。“顾总。”
“财务部送来的上月部门报销汇总,”顾硕深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情绪,“第三页,市场部王明差旅费,附件发票模糊。去财务部,让他们重新提供清晰版。现在。”
“是。”林晚放下电话。站起身。
财务部在十六层。电梯下行。轿厢镜面光洁,映出她苍白的脸和深陷的眼窝。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沉寂。
推开财务部玻璃门。里面人声嘈杂,键盘声此起彼伏。她走到报销组区域。
“你好,顾总需要市场部王明上月差旅的清晰发票附件。”她对一个年轻男职员说。
男职员抬头,看到是林晚,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热情的笑:“林助理!好的好的,马上找!”他动作麻利地翻找文件,一边找一边搭话,“林助理最近在顶层还适应吧?顾总那边节奏是不是特别快?压力大吧?”
林晚没接话,只是安静地站着,目光落在旁边的文件柜上。
男职员很快找到夹着模糊发票的那一页,抽出来,又翻出清晰的扫描件重新打印。他拿着打印好的纸走过来,递给林晚,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指尖。
林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纸张飘落在地。
“啊!对不起对不起!”男职员赶紧弯腰捡起来,有点尴尬地重新递给她,这次小心地只捏着纸张边缘,“给,林助理。”
林晚接过纸,指尖冰凉。“谢谢。”她低声道,转身快步离开。脚步有些急。
回到顶层。林晚将清晰的发票附件整理好,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叩门。
“进。”
她推门进去。顾硕深靠在大班椅里,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他没看林晚,目光落在文件上。
“顾总,发票附件。”林晚将纸放在他桌角。
顾硕深没抬头,也没看那张纸。他拿起旁边的钢笔,笔尖在文件上某个位置点了点。“这份立项书,成本测算部分。第三项,‘场地租赁预付款’,数字错了。小数点前移了一位。谁核的?”
林晚心头一紧。这份立项书是她昨天下午核对的。她立刻上前一步,看向他指的位置。果然,一个关键数字的小数点位置错了。一个巨大的、低级的失误。
“我……核的。”她声音干涩。
顾硕深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像冰冷的刀片,刮过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林助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压迫,“在总裁办,小数点移位这种错误,足够让一个项目损失七位数。”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眼神锁住她,“刚才在财务部,聊得很开心?王明那点差旅费,比几百万的项目预算还值得你分心?”
林晚的身体瞬间绷紧。他知道了。他看到了?还是……有人汇报?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垂下眼帘,看着桌沿光滑的木纹。“没有聊天。我……疏忽了。对不起。”
顾硕深没说话。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钢笔被他无意识地在指尖转动的细微摩擦声。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无波:“所有经你手的立项文件,退回。重新核对。小数点后三位,全部手算一遍。明天早会前,放我桌上。”他顿了顿,补充道,“今晚加班。晚餐让李薇订,送到你工位。”
“是。”林晚低声应道,拿起那份立项书,转身离开。脚步有些虚浮。
下午西点。快递员送来一个同城文件袋,指名给“总裁办林晚助理”。
林晚签收。文件袋很薄。她拿着走回工位。
刚坐下,内线电话又响了。
“拿进来。”顾硕深的声音。
林晚拿着文件袋,再次走进办公室。
顾硕深没在办公。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听到脚步声,他也没回头。
“谁寄的?”他问。
“同城快件。寄件人信息……只有打印的‘屿合建筑’。”林晚看着快递单。
顾硕深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林晚手里的文件袋上,又移到她脸上。眼神深得像寒潭,没有任何情绪。“屿合?”他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个极冷的弧度,“沈屿倒是……殷勤。”
林晚捏着文件袋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拆开。”顾硕深命令。
林晚撕开封口。里面是一份薄薄的、装订精美的邀请函。屿合建筑主办的建筑设计沙龙,时间在下周五晚。
“念。”顾硕深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林晚看着邀请函上的字,喉咙发紧。“……诚邀林晚女士莅临……交流指导……”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冷意的嗤笑从顾硕深喉咙里溢出。他踱步走回办公桌后坐下,目光依旧锁着林晚,“指导?沈屿这是……想请你去‘指导’什么?”
林晚没说话。巨大的压力让她后背渗出冷汗。
“林助理,”顾硕深靠进椅背,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回复屿合。你工作繁忙,无暇参与任何非必要的‘社交活动’。”他盯着林晚骤然抬起的、带着一丝惊愕的眼睛,一字一顿,“尤其,是和沈屿有关的。”
林晚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挤出两个字:“……明白。”
“出去吧。”顾硕深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另一份文件。
林晚拿着那张刺眼的邀请函,转身离开。办公室的门在她身后合拢。
她没有立刻回工位。脚步停在走廊里。空气冰冷。她低头看着手里那张精美的卡片。沈屿的名字印在上面。指尖的冰冷似乎蔓延到了心脏。
她慢慢走到自己工位旁那个巨大的、冰冷的金属垃圾桶旁。垃圾桶边缘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
她抬起手,将那张邀请函,一点点、缓慢地撕成两半,再撕成西片……碎纸片像雪花一样,无声地飘落在空无一物的垃圾桶底部。
做完这一切,她坐回那把昂贵的人体工学椅上。挺首背脊,目光沉寂地看向电脑屏幕。屏幕上,是那份需要重新核对小数点后三位的、厚达数百页的立项书电子版。
她移动鼠标,点开文件。密密麻麻的数字像黑色的蚂蚁,爬满了屏幕。
玻璃墙后,总裁办公室内。顾硕深的目光透过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清晰地落在林晚身上。看着她撕碎邀请函,看着她坐回位置,看着她挺首的、却像一尊冰冷石像般的背影。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李薇的分机。
“是我。”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低沉平稳,“通知采购部。屿合建筑下一批建材供应份额,削减百分之三十。理由,”他顿了顿,目光依旧锁着玻璃墙外那个背影,“报价缺乏竞争力。”
他放下电话。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他靠在椅背里,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桌面上划过。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掌控和……一丝被她的沉默顺从所挑起的、更加幽暗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