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头这破工作间,松节油混着旧木头味,闻惯了也还行。林晚正撅着屁股趴工作台上,拿尺子比划一张泛黄的旧学堂结构图,嘴里还叼着半拉早上剩的冷馒头。外头天阴得厉害,屋里就靠那扇天窗漏点光。
“哐当!”
楼下铁皮大门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上的巨响,吓得林晚手一抖,铅笔尖“啪”地断了。接着就是沉重又急的脚步声,咚咚咚踩着那老掉牙的木楼梯往上冲,听着像要拆楼。
老王头正蹲角落捣鼓个破钟,闻声皱眉,刚抬头——
“砰!”
工作室那扇薄木板门被一股大力从外面首接踹开!门板砸在墙上,又弹回来,颤巍巍晃荡。门口堵着个高大的黑影,一身笔挺的昂贵黑西装,跟这满屋子的破烂格格不入。顾硕深站在那里,胸口起伏,头发有点乱,眼神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刮过堆满杂物的屋子,最后死死钉在僵在台子边的林晚身上。
屋里死静。只有那扇破门吱呀吱呀的呻吟。
老王头慢腾腾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眯着眼打量门口的不速之客:“找谁啊?拆门得赔钱。”
顾硕深压根没理他。几步跨进来,皮鞋踩在满是木屑和灰尘的水泥地上。他首首走到林晚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子清冽又带着寒气的味道,混着点外面的雨腥气。
林晚下意识往后退,后背抵着冰冷的工具架。嘴里那口冷馒头噎在嗓子眼,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她看着顾硕深那张盛怒的脸,看着他眼底翻腾的、几乎要烧出来的火。怕,是真怕。但心里那点憋屈也拱上来了。
“能耐了?”顾硕深声音压得低,每个字都像冰坨子砸地上,“跑?躲这耗子洞里?”他目光扫过她手里捏着的半拉冷馒头,扫过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卫衣,扫过她眼底浓重的青黑和瘦得尖了下巴的脸。那眼神,又怒又狠,底下还藏了点别的,像被针扎了一下。“我他妈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
林晚喉咙发紧,手指抠着冰凉的工具架边缘,指甲缝里塞满了灰。“顾总……我……”
“跟我回去!”顾硕深猛地打断她,伸手就去抓她胳膊,力道大得吓人。
林晚被他扯得一个踉跄,手里的馒头掉在地上,滚了一层灰。她拼命往后挣:“我不回去!”
“由不得你!”顾硕深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戾气,另一只手也伸过来,眼看就要把她整个人钳住拖走。
“哎!干什么呢!”老王头突然吼了一嗓子,抄起工作台上一个沾满油污的大号活动扳手,咣当一声砸在旁边的铁皮工具箱上,巨响震得人耳朵嗡嗡响。“当我这儿是菜市场?撒野也不看看地方!”
顾硕深动作顿住,终于把目光从林晚身上撕开,转向老王头。那眼神,冷得能冻死人。“老东西,滚开。这儿没你事。”
“没我事?”老王头嗤笑一声,拎着那扳手往前走了两步,挡在林晚和工作台中间。他个头没顾硕深高,背也有点驼,但往那儿一站,愣是透着一股子混不吝的硬气。“她是我这儿干活儿的!吃我的饭,住我的地儿!你说没我事?”他手里的扳手指了指顾硕深的鼻子,“小子,穿得人五人六的,跑我这儿来抢人?你算老几?”
“你的人?”顾硕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个极其危险的弧度,眼神却更阴鸷了。他猛地看向被钳住胳膊、脸色煞白的林晚,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林晚,告诉他,你是谁的人?!”
林晚被他吼得浑身一颤。胳膊被他捏得生疼,骨头都快碎了。她看着老王头花白的头发和挡在前面的背影,又看着顾硕深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几乎要吞噬一切的眼睛。巨大的恐慌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猛地冲上来。
“我不是谁的!”她突然尖声喊出来,声音嘶哑得破了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破屋子里撞出回音,“顾硕深!你放开我!我不跟你回去!死也不回去!”
顾硕深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她这句话彻底激怒!钳着她胳膊的手瞬间收得更紧,另一只手首接揽住她的腰,像拖麻袋一样就要把人强行往外拽!
“操!”老王头骂了一声,抡起那沉甸甸的扳手就朝顾硕深抓人的胳膊砸过去!动作又快又狠,一点没留情面!
顾硕深反应极快,猛地侧身躲开。扳手带着风声擦过他昂贵的西装袖子,砸在旁边一个木头模型上,“哗啦”一声,模型碎了一地木片!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炸药桶!
顾硕深眼底最后一点理智烧没了。他松开林晚,反手一把狠狠攥住老王头握着扳手的手腕!力道之大,老头疼得脸都扭曲了,手里的扳手“哐当”掉在地上。
“老东西!找死!”顾硕深声音阴冷,另一只手攥拳,眼看就要挥过去!
“顾硕深!你住手!”林晚像疯了一样扑上去,死死抱住顾硕深扬起的那条胳膊,整个人吊在他身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别碰他!我跟你走!我跟你走行了吧!放开他!求你了!”
顾硕深的拳头停在半空。他低头,看着怀里死死抱着他胳膊、哭得浑身发抖的女人。她那么瘦,吊在他身上轻飘飘的,像片随时会被撕碎的叶子。眼泪蹭在他昂贵的西装袖子上,留下深色的湿痕。
他胸膛剧烈起伏,那股毁天灭地的怒火撞上她崩溃的眼泪和哀求,像被泼了一盆冰水。烧得正旺的火苗“嗤啦”一声,灭了,只剩下灼人的余烬和一片冰冷的茫然。
老王头捂着手腕,疼得龇牙咧嘴,但眼神死死瞪着顾硕深,像头护崽的老狼。
顾硕深没再动手。他低头,看着林晚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她脸上蹭的灰,看着她身上那件廉价的旧卫衣。刚才冲进来时那股要把一切都烧毁的暴戾,莫名其妙地泄了气。他烦躁地一把甩开老王头的手腕,老头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工作台上。
“走。”顾硕深声音沙哑,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压抑的狂躁。他没再看老王头,也没再看这满屋狼藉,拽着林晚的胳膊,半拖半抱地把人往门口带。
林晚像个破布娃娃,被他拖着走。眼泪还在流,但没声音了。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老王头扶着工作台站着,花白的头发有点乱,手腕上一圈明显的红痕。他看着她,没说话,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门板还在晃悠。顾硕深拽着她,粗暴地挤过那扇破门,脚步声沉重地消失在楼梯口。
工作室里只剩下老王头一个人。他弯腰,慢慢捡起地上那个砸瘪了的活动扳手。又看了看碎了一地的木头模型碎片,还有地上那半个滚满灰的冷馒头。
老头“呸”了一声,吐掉嘴里的木屑沫子,一瘸一拐地走到小隔间门口,把林晚摊在桌上没画完的图纸,一张张仔细收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