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天刚泛起鱼肚白时,沈昭棠蹲在灶前添柴。
新淘的米在瓦罐里咕嘟作响,飘出的香气比往日更浓。
她望着村口那棵老槐树——那里正陆陆续续聚起拿联名书的村民。
玉坠在胸口发烫,像在提醒她什么。
山风掠过耳际,隐约传来马蹄声。
那马蹄声不是王财主的人。
村正刘西的青布小轿“吱呀”停在老槐树下,他抹着额头的汗跳下来,手里攥着卷黄纸,声音比往日拔高了三分:“都围过来!孙县令下月要巡视青岚村,各家各户务必整饰门面,迎接上官!”人群里响起抽气声,刘西顿了顿,喉结滚动两下,“还有……上头说要提前征收下半年税赋,三日后交齐。”
“啥?”张铁柱刚挤到前面,怀里还抱着半袋刚晒好的薯干,“我家上个月才凑钱搭了草棚,哪来的银钱?”他媳妇扶着腰从人群后挤过来,眼眶通红:“我这肚子里的娃眼看要落地,连块包被都没备齐……”
王老汉的烟杆“咔”地断在手里:“刘西,你不是说新朝有‘垦荒令’,头年免赋税?”
刘西搓着青布衫角,不敢看众人的眼睛:“是……是县太爷说,青岚村流民多,得‘提前纳忠’。”他话音未落,几个刚搬来的流民己经红了眼——他们拖家带口从北边逃来,靠沈昭棠教种的快生菜才勉强填了肚子,哪经得起这突然的盘剥?
沈昭棠捏着瓦罐的手紧了紧。
她站在自家篱笆前,听着此起彼伏的哭骂声,玉坠的热度顺着心口往上窜。
孙县令?
她记得前几日王财主的管家鬼鬼祟祟进过县城,看来这“提前征税”,怕是王财主和贪官的连环计——既逼得流民卖地还债,又能把怨气引到她这个出头人身上。
但她嘴角却勾了勾。
现代商战里,危机从来都是转机。
流民现在最缺什么?
银钱。
可银钱凑不出来,但若有能撑过巡查的“体面”……她望着篱笆外野地里一丛丛灰绿色的野谷——前日玉坠碰着这谷穗时发过微光,或许是老天爷送的梯子。
“泽月!”她提高声音喊了一嗓子。
林泽月正蹲在院角劈柴,闻言抬头,额前碎发沾着木屑:“姐?”“去把你哥和周婆婆叫来。”沈昭棠摸了摸发烫的玉坠,“今晚要大忙一场。”
月上中天时,村学的厨房亮如白昼。
林泽辰抱着一捆干柴撞开木门,柴堆“哗啦”落地:“野谷种子找到了,在村东头荒地。”沈昭棠接过布包,蹲在院角的菜畦前。
月光下,她指尖轻触玉坠,凉意顺着血脉涌进掌心——这是玉坠启动的征兆。
她撒下一把野谷种,泥土里立刻泛起细密的绿光,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节、拔穗,不过半柱香工夫,沉甸甸的谷穗己压弯了茎秆。
“老天爷!”周婆婆扶着门框首喘气,手里的陶盆“当啷”掉在地上,“昭棠丫头,你这……”
“婆婆,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老法子。”沈昭棠弯腰收谷,语气轻快得像说家常,“当年我娘在山里采草药,总用这种‘急种法’救急。”她没说的是,玉坠的微光此刻正透过衣襟,在她心口烙下一个暖印——这是它认可她计划的信号。
林泽月己经架起石磨,手腕上的银镯撞得叮当响:“姐,我来磨粉!”谷粒在磨盘里翻滚,雪白色的粉屑簌簌落进木盆。
沈昭棠往盆里添了把切碎的黄精根——这是她今早去后山采的,甜丝丝的,能让饼更耐嚼。
西人分工明确:林泽辰烧火,周婆婆揉面,林泽月擀饼,她则守着灶眼,看火候。
“起锅!”沈昭棠喊得利落。
第一笼干粮饼掀开时,麦香混着黄精的甜香“轰”地涌出来。
林泽月凑过去闻,鼻尖沾了层面粉:“姐,这饼能放多久?”“阴凉处能搁半个月。”沈昭棠捏起一块,指腹压出个浅坑又弹起来,“硬实,扛饿,巡查的官差见了,总不会说咱们流民连口热食都吃不上。”
天刚蒙蒙亮,沈昭棠的篱笆前就排起了长队。
她搬来条矮凳坐着,面前摆着筛子,里面堆着金黄的干粮饼:“十个饼换一把柴火。”张铁柱媳妇踮着脚往前挪,怀里的包袱里裹着半捆松枝:“昭棠妹子,我这把够不够?”“够,再给你加俩。”沈昭棠把饼塞进她手里,“给娃留着,别全交了差。”
人群里有人抽鼻子:“比王财主家的麦饼便宜一半!”“可不?我前日去镇里问,十个饼要两文钱,这换把柴火就能得……”议论声里,刘西的青布衫晃了过来。
他背着手绕着筛子转了两圈,掀开笼布又放下,捏起块饼咬了口:“甜丝丝的,倒实在。”
“村正大人。”沈昭棠起身福了福,“流民们实在凑不出银钱,我想着总不能让县太爷瞧着咱们青岚村寒酸,就琢磨着用这笨法子。”她垂眼盯着自己沾面粉的手,“要是坏了规矩……”
“没坏没坏。”刘西摆了摆手,眼神却在她脸上多停了两秒。
这姑娘说话有分寸,办的事又合着“迎官”的体面——就算上头追问,他也能推说是“村民自发”。
他咳嗽两声:“倒挺会打算。”说完背着手走了,青布衫角扫过篱笆上的牵牛花。
沈昭棠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勾。
刘西这声“打算”,算是认了她在村里的体面。
等孙县令来了,流民们捧着她的干粮饼说“这是昭棠姑娘给的”,王财主那些小动作,怕要反过来烧着他自己。
晨雾未散时,村学的杏树底下多了道身影。
穿月白儒衫的男子倚着树干,袖角沾了点晨露。
他望着篱笆前忙碌的沈昭棠,看她低头给老妇人多塞两个饼,看她笑着应下小娃讨饼的请求,目光渐深。
昨夜他收到线报,说这姑娘身上有能催熟作物的宝贝——原以为是江湖传言,如今看来……
“陈先生?”学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男子转身,儒衫带起一阵风,将他眼底的情绪卷得干干净净。
他摸了摸学童的脑袋:“早课要迟到了。”
沈昭棠擦了擦手,抬头时只看见杏树摇晃的枝桠。
她想起前日村学传来的读书声,突然有了主意——若能去村学旁听,说不定能多学些字,往后记账、看地契也方便。
她低头理了理衣襟,指尖碰到发烫的玉坠。
今日的阳光,似乎比往日更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