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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岚村的老槐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孙县令的告示刚贴出来，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沈昭棠挤到最前面时，正听见里正刘西扯着嗓子念：“半月后县太爷亲巡垦荒，着各村筹备接待。另，今秋税赋提前至三日后征收——”
“提前收税？”人群里炸开了锅。
流民张婶抱着半袋粗粮挤过来，眼眶发红：“我家男人刚在苍龙山开了半亩地，种子还没捂热乎呢！”本地的王二牛踹了脚告示桩，脖颈青筋首跳：“去年涝灾欠的税还没清，这不是要人命？”
沈昭棠退到墙根，指甲掐进掌心。
她看着骚动的人群，耳边回响起前几日王财主跪在堂前的模样——孙县令和王财主勾结，怕是想借巡视之名，把青岚村的油水榨个干净。
流民和本地村民本就为了荒地没少拌嘴，这税赋一提前，指不定要闹出人命。
“阿姊！”林泽月挤过来，发辫上沾着草屑，“周婆婆在灶房等你，说有急事。”
沈昭棠应了声，转身往家走。
路过晒谷场时，几个流民正蹲在草垛边啃野菜，孩子的哭声刺得她心口发疼。
她摸了摸怀里的玉坠，那玩意儿这两日总发烫，像是在提醒什么。
灶房里，周婆婆正往陶瓮里装腌菜，见她进来，拍了拍手上的盐粒：“我刚听刘西媳妇说，孙县令的师爷今早去了王财主家，提了三坛烧刀子。”林泽辰靠在门框上擦剑，剑刃映出他紧绷的下颌：“要打起来？”
“打起来才遂了他们的愿。”沈昭棠扯了把木凳坐下，盯着灶膛里的火苗，“县太爷要巡视，总得见着‘富足安定’的场面。咱们要是能备下够全村吃半月的干粮饼，一来让孙县令挑不出刺，二来……”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泽月发亮的眼睛，“流民和本地人都能分到，民心就攥在咱们手里了。”
林泽月一拍手：“阿姊是说，用干粮饼堵了税赋的嘴！”
“可这大秋还没到，上哪儿找这么多粮？”周婆婆皱起眉头。
沈昭棠摸出怀里的玉坠，在掌心焐热。
这东西能催植物生长的事，她只告诉过林氏兄妹——前几日试种的夜香藤，三夜就爬满了篱笆。
“我在后山辟了块地，种了耐旱的野黍和葛藤。”她压低声音，“玉坠催着长，明早就能收。”
林泽辰的剑“当”地磕在门框上：“你疯了？要是被人发现——”
“所以得说是祖上传的秘方。”沈昭棠笑了，指尖蹭过玉坠上的纹路，“泽月，天亮前把后山的作物收了，磨成粉；泽辰，去借张婶家的石磨，就说沈家要做喜饼。周婆婆，您教我熬糖稀，要带点野枣香的。”
三日后的清晨，沈家作坊的门刚打开，混着麦香和枣甜的热气就涌了出来。
林泽月站在门口，举着块金黄的干粮饼喊：“沈娘子说了，一文钱俩，管饱！流民本地都能买，凭户册登记！”
排队的人从门槛排到了巷口。
张婶攥着铜子儿挤到前面，咬了口饼，眼泪啪嗒掉在饼上：“比我嫁人的喜饼还香……”王二牛扛着半袋糙米挤进来：“给我留十斤，我拿粮换！”
刘西是在晌午来的。
他穿着浆得发硬的青布衫，手里攥着根烟杆，往作坊门口一杵，烟杆敲得青石板咚咚响：“沈娘子好本事啊，这分粮的事，怎不跟我这村正商量商量？”
沈昭棠正在筛面粉，抬头见他脸红得像煮熟的虾，便擦了擦手：“刘叔，我这是怕耽误您巡村。再说了——”她指了指排队的人群，“大家都急着要，总不能让老的小的在太阳底下晒着。”
“你这是越权！”刘西的烟杆差点戳到她鼻尖，“县太爷要问起来，谁担责任？”
“刘村正。”
清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昭棠转头，就见穿月白衫子的“陈砚”站在巷口，手里捧着卷《农政全书》，发梢还沾着草叶——他原是村学先生，平时总闷在屋里读书，今日倒像是特意过来的。
“陈先生。”刘西的烟杆垂了半截，“您这是……”
“沈姑娘此举，是替全村解难。”赵轩往前走了两步，阳光透过他肩头的树叶洒下来，照得他眉峰更冷，“若村正强行干涉，村民该说咱们青岚村，连口救命饼都容不下了。”他顿了顿，指尖敲了敲怀里的书，“再说了，县太爷要的是‘民安’，您说，是民心重要，还是虚礼重要？”
刘西的喉结动了动，烟杆在地上画了个圈，到底没再说话。
他瞪了沈昭棠一眼，甩着袖子走了，鞋跟踢飞的小石子滚进了阴沟。
沈昭棠擦手的动作慢下来。
她看着赵轩整理衣袖的模样，突然想起前日在堂前，他盯着刺客短刀时的眼神——那不该是个村学先生该有的锐利。
“陈先生今日怎么得空？”她笑着递了块干粮饼，“尝尝？”
赵轩接过饼，却没吃。
他望着作坊里忙碌的人群，声音轻得像风：“沈娘子的饼，能堵一时的嘴，堵不了一世的祸。”他抬眼看向她，眼底有烛火般的光，“有些事，做得太绝，容易引来麻烦。”
话音刚落，村学的钟声响了。
赵轩把饼塞进袖中，转身往巷口走。
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掠过沈昭棠脚边时，她瞥见他袖中露出半卷书角，泛黄的纸页上隐约能看见“垦荒”二字。
作坊里飘起新一锅饼的香气，沈昭棠摸了摸发烫的玉坠。
山风卷着苍龙山的雾气吹来，她听见远处村学传来朗朗书声——
“《农政全书》有云：‘垦荒之要，在得民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