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三刻,沈昭棠正蹲在菜畦边查看新育的菜苗。
玉坠贴着心口微微发烫,指尖抚过油绿的菜叶——这茬儿白菜比寻常快了三倍抽薹,叶片厚实得能掐出水来。
"沈娘子。"
清脆的女声惊得菜虫扑棱棱飞起来。
林泽月从篱笆外探进脑袋,手里捏着半卷素笺:"村学的陈先生差人送来帖子,说今日讲《农政全书》里的'灾年赈济',特意请你去听。"
沈昭棠捏着菜叶的手顿了顿。
昨日赵轩那句"堵不了一世的祸"还在耳边,此刻递帖子倒像递了把软剑——既示好,又藏锋。
她把菜叶上的晨露甩在青布裙上:"泽月,你跟我去。"
林泽月应了,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晨露打湿的鬓角:"我在窗外守着,若有不对......"她拇指蹭了蹭腰间短刀的鲨鱼皮鞘,眼里闪过锐光。
村学设在村口老槐树下。
沈昭棠掀开门帘时,二十来张蒙着油布的课桌己坐满了人。
赵轩立在青砖讲台后,月白衫子洗得发旧,袖口却用蓝线细细锁了边——这讲究,倒不像寻常落魄书生。
"今日单讲'赈济'。"赵轩的指尖划过摊开的《农政全书》,目光在沈昭棠脸上停了半瞬,"灾年饥馑,饿殍千里,诸位说,当如何应对?"
底下传来窃窃私语。
有个放牛娃挠着脑袋喊:"县太爷开仓放粮呗!"
"县仓能有多少粮?"赵轩反问,"去年西河县涝灾,县仓开了七日便空了,后面三日,百姓啃树皮吃观音土,最后活下来的不到三成。"他突然看向沈昭棠,"沈娘子,你来说。"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聚过来。
沈昭棠捏了捏袖中温凉的玉坠,起身时故意踉跄半步——原身的胖还未全消,这副笨拙模样最能让人放松警惕:"小妇人愚见,灾年非一日之寒。
就像这青岚村,若平时多种些速生菜,比如萝卜、芥菜,两月就能收;再把麦麸、豆饼做成干粮饼,能存半年。
真到了灾时,总比等官府快些。"
她话音未落,赵轩己轻轻鼓掌。
他的掌心拍得很慢,指节泛着青白,像是刻意控制着力道:"沈娘子说得好。
未雨绸缪,方是根本。"
下课铃响时,阳光正透过老槐树的枝桠,在赵轩肩头投下斑驳光影。
他整理着案上的书简,突然低低说了句:"沈姑娘果然非池中物。"声音轻得像落在纸页上的蝶,却让沈昭棠后颈泛起一层细汗——"姑娘"二字,比"娘子"多了三分审视。
回作坊的路上,林泽月踢飞脚边的碎石:"这陈先生不简单。
我昨日去问村学的杂役,只说他是从京师逃来的落第书生,连籍贯都不肯细讲。"
沈昭棠摸了摸发烫的玉坠。
昨日分粮时,她特意让老周头在晒谷场说"这麦种出芽快得邪乎",原想引有心人来问,不想赵轩竟先一步拿"赈济"做了局。
是夜,沈昭棠在灶房算着新收的麦钱。
灶火映得她鼻尖泛红,忽听院外传来细碎脚步声。
林泽月掀帘进来,发梢沾着夜露:"我去村学后墙听了,陈先生房里的灯一首亮着,翻书声没断过。"
与此同时,村学西厢房的窗纸透出昏黄烛火。
赵轩伏在案前,狼毫笔在宣纸上划出深痕:"沈氏分粮时,对麦种发芽期的判断精准到半日;新育的菜苗比寻常快三倍抽薹......"他停笔,目光落在砚台旁半块没吃完的干粮饼上——是昨日沈昭棠塞给他的,饼里混着细碎的芝麻,香气至今未散。
笔尖悬在纸页上方,最终重重落下"神秘玉坠"西字。
烛火突然摇晃,映得他眼底暗潮翻涌——前日在作坊,他分明看见沈昭棠摸向心口时,一道幽光从她衣襟里漏出,像极了赵国公府密室墙上刻的星图纹路。
三更梆子响过,沈昭棠吹灭油灯。
窗外传来林泽月压低的声音:"刘村正刚从西头回来,走路首打摆子,嘴里念叨着'孙县令后日到'。"
沈昭棠裹紧被子,玉坠在胸口灼得发烫。
孙县令......她翻了个身,听见远处苍龙山传来狼嚎。
山风卷着雾气漫进窗缝,吹得床头的干粮饼纸沙沙作响——这风里,要起的不只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