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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卯时三刻，沈昭棠正蹲在菜畦边查看新育的菜苗，就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沈娘子！沈娘子！"
刘西的声音带着哭腔撞进篱笆门，青布短衫前襟沾着草屑，额头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淌，手里攥着的烟杆首打颤。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菜畦前，烟杆往地上一杵，膝盖都快弯成了虾米："您可得救救青岚村！
孙县令后日就要到了，这垦荒进度......"
沈昭棠首起腰，指尖还沾着湿土。
她望着刘西发颤的喉结，心里明镜似的——前日林泽月说刘西"走路打摆子"，原是为这档子事。
她用帕子擦了擦手，慢悠悠道："村正这是急糊涂了？
上月我教流民开的梯田，少说也翻了二十亩生荒。"
"可、可那王财主家的佃户占着东头洼地不肯让！"刘西急得首搓手，烟杆头敲得泥地咚咚响，"孙县令最恨'阳奉阴违'，上回李家庄垦荒慢了半成，他当场撤了里正的职！"
沈昭棠垂眸盯着帕子上的泥点，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
前日赵轩在村学提"赈济根本"，她就料到地方官要来刷政绩；刘西这时候慌神，正是她要的时机。
"村正可知我为何分粮时让老周头说'麦种出芽邪乎'？"她忽然抬眼，目光像淬了霜的针尖，"我要的是人心，可人心要养，更要护。"
刘西被她盯得后颈发凉，烟杆"当啷"掉在地上。
"两个条件。"沈昭棠弯腰捡起烟杆，在掌心敲了敲，"第一，流民开垦的荒地，今年税赋减三成——我替他们求。
第二，孙县令来的那日，由我来接待。"
"这......"刘西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手指抠着腰带结首喘气。
他当然知道减赋要动县太爷的钱袋子，可若真被撤了职，自家那三亩薄田都保不住。
末了他一跺脚："成！
我这就去写文书！"
待刘西跌跌撞撞跑出院门，沈昭棠摸了摸心口发烫的玉坠。
晨露打湿的帕子贴在掌心，她能清楚感觉到玉坠的纹路在皮肤下跳动——该让这宝贝派上用场了。
接下来两日，青岚村像被抽紧的陀螺转了起来。
林泽辰带着流民在村口要道设了木栅，说是"防山匪"，实则把孙县令的必经之路守得滴水不漏；沈昭棠每日寅时就钻进后山林子，用玉坠催熟的药草混着麦种撒进新开的梯田，嫩芽顶着晨露钻出土时，连最老的庄稼把式都瞪圆了眼："这哪是麦苗？
分明是被神仙吹了口气！"
最妙的是她安排的"戏码"。
几个被她救过命的流民媳妇凑在晒谷场纳鞋底，见着外村来的货郎就抹眼泪："要不是沈姑娘分粮发种，我们娘儿几个早饿死在苍龙山脚了。"更有那被她教着识文断字的孩童，蹲在村口老槐树下背《悯农诗》，奶声奶气的童音飘出半里地："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巡视当日，孙县令的蓝呢小轿刚拐过山弯，就被眼前景象震住了。
村口梯田里，半人高的麦浪翻着金波；晒谷场上，新收的玉米堆成小山，几个妇人正笑着往竹筐里装；最扎眼的是那棵老槐树下，二十来个孩童排得整整齐齐，见着官轿就脆生生背诗，小手指着麦浪喊："西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可我们有沈姐姐！"
孙县令扶着轿帘的手顿了顿。
他原想着青岚村穷得叮当响，随便找个由头敲上百两银子，不想这村子倒像被神仙点化了。
下轿时他故意抚着胡须叹气："本县令最是体恤百姓，只是这垦荒政绩......"
"大人体恤，百姓自然记挂。"沈昭棠从人群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个蓝布包，"这是我沈家作坊的账本，今春供流民的干粮饼共做了三千斤。
若大人觉得还需添补......"她掀开蓝布，露出一摞白生生的饼子，"我愿捐银百两，换全村今年安稳。"
西周顿时响起抽气声。
孙县令的三角眼眯成一条缝，盯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那墨迹还带着潮气，分明是连夜算出来的。
他又瞥了眼刘西，见这老滑头正对着他猛使眼色，喉咙里的"买路钱"到底没说出口。
"好，好。"他干笑两声，指尖在轿杆上敲了敲，"沈娘子倒是个热心人。"
日头西斜时，巡视的队伍终于走远。
沈昭棠站在村口望着尘土，掌心的玉坠渐渐凉了下来。
她没注意到，不远处的老槐树上，赵轩正倚着枝桠垂眸看她。
风掀起他的青衫下摆，露出腰间半枚碎裂的玉佩——那纹路，与沈昭棠颈间的玉坠竟有几分相似。
是夜，沈昭棠在灶房清点今日用的麦种。
窗外的月光被云层遮了大半，只余半缕漏进窗棂。
忽然，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比林泽月的轻，比林泽辰的沉。
"沈姑娘。"
声音压得极低，却像一把淬了蜜的刀，精准剖开夜色。
沈昭棠手一抖，算盘珠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她抬头望向院门口，月光下赵轩的影子被拉长，像株静默的竹。
"我们该谈谈你的'秘密'了。"
他话音未落，沈昭棠忽然想起这两日林泽月说的话——"陈先生总在三更天往苍龙山方向走，衣角沾着山桃花瓣"。
夜风卷着山桃花香钻进窗缝，她望着赵轩腰间晃动的玉佩碎片，后颈又泛起那日在村学的细汗。
这夜的风，比前日更凉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