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老宅三楼的客房弥漫着陈年木质和阳光晒过的棉布气息。
苏晚靠在雕花窗棂边,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上描摹着庭院里那棵老银杏的轮廓。
月光将树影拉得很长,投在鹅卵石小径上,像一幅凝固的水墨画。
楼下隐约传来宾客散尽的细碎声响,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肩上还残留着他西装外套的重量和气息,雪松混合着一点威士忌的辛辣,固执地钻进鼻腔,提醒着花园里那场戛然而止的对话和他最后沉默转身的背影。
苏晚烦躁地扯下外套,随手扔在铺着素色提花床罩的贵妃榻上。丝绒礼服贴在皮肤上,微凉。
“笃笃笃”。极轻的敲门声响起。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屏住呼吸。会是他吗?那个在花园里欲言又止,最终被生日歌打断的人?
“晚晚姐?是我,小林”。门外传来助理刻意压低的声音。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随之涌上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
苏晚走过去打开门:“怎么了?”
小林探进半个身子,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脸上带着点促狭的笑:“凌夫人让我送来的,说是安神。她还特意叮嘱,让我看看你缺不缺什么……”
小林的目光扫过贵妃榻上那件明显属于男性的昂贵西装外套,笑容更深了,“看来是不缺了”。
苏晚耳根一热,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放下吧。没事了,你也早点休息”。
打发走小林,房间里重归寂静。
牛奶的温热透过骨瓷杯传到掌心,却暖不了心底那块冰凉的地方。
她端着杯子走到窗边,目光再次落在那片被月光笼罩的庭院。
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庭院角落。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废弃己久的石头秋千架,绳索早己腐朽,只剩孤零零的架子在月色下投下瘦长的黑影。
蝉鸣刺耳的盛夏午后。
十岁的苏晚穿着粉色的蓬蓬裙,小短腿拼命蹬着地面,想把秋千荡得更高。
穿着白衬衫、背带短裤的十一岁凌墨绷着小脸站在她身后,每一次推动都带着不符合年龄的认真力道。
“墨墨哥哥!再高一点!”小女孩兴奋地尖叫,笑声像银铃。
“抓紧。”小凌墨的声音硬邦邦的,手却稳稳地护在绳索旁,生怕她掉下来。
阳光穿过浓密的银杏叶,在他们身上洒下晃动的光斑,空气里是青草和泥土被晒暖的味道。
那是苏晚童年记忆里,最无忧无虑的一帧。
牛奶杯在窗台上轻轻磕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声响。
苏晚猛地回神,指尖冰凉。她仰头喝了一大口温热的牛奶,试图压住心头翻涌的酸涩。
那个会给她推秋千、会笨拙地哄她别哭的小哥哥,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沉默疏离,变得让她再也看不懂了?
脚步声。
沉重、拖沓,带着明显的不稳,在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里由远及近。
苏晚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侧耳倾听。脚步声在她房门外停顿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走廊感应灯昏黄的光线从门缝底下透进来一小片。
然后,是钥匙插入隔壁房门锁孔的金属摩擦声,有些迟钝,试了两次才成功。
门被打开,又“咔哒”一声关上。走廊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是凌墨。他回房了。
苏晚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
扯开了领结,昂贵的礼服外套可能随意丢在地上,带着一身未散的酒气,还有花园里被她打断后无处宣泄的……也许是怒气?也许是别的什么?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着,刚才喝下去的牛奶在胃里翻搅。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放下杯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轻轻贴在厚重的实木门板上。
隔壁房间很安静,没有开灯的声音,也没有洗漱的水声。只有一片死寂,沉甸甸地压过来。
她是在期待什么?期待他敲响自己的门?期待他解释花园里那句未说完的话?
苏晚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准备离开门边。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隔壁传来,像是什么重物狠狠砸在地板上。
紧接着,是玻璃器皿碎裂的清脆声响,哗啦啦散落一地。
苏晚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是摔倒了吗?还是……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界限和矜持,一把拉开了房门。
走廊的感应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勾勒出隔壁房门口的景象。
凌墨的房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一片漆黑。而就在那虚掩的门缝前的地毯上,凌墨背对着她,单膝跪地。
他身上的黑礼服皱巴巴的,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他一只手撑在地毯上,另一只手……正徒劳地试图去捡拾散落在脚边的、摔得粉碎的玻璃杯残片。
听到开门声,他动作猛地一顿,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
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染上了一层不正常的潮红。
平日深邃锐利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浓重的水汽,眼神涣散,带着一种孩童般的迷茫和狼狈。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几缕凌乱地贴在额角。
他看到门口逆光站着的苏晚,似乎辨认了几秒,涣散的瞳孔才艰难地聚焦。
“……苏晚”?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那双被酒精模糊了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带着一种苏晚从未见过的、毫无防备的脆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走廊里只有他粗重不稳的呼吸声,还有空气中弥漫开的、愈发浓烈的威士忌味道。
他撑在地上的手,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尖离那锋利的玻璃碎片只有寸许。
苏晚看着他那双蒙着水汽、映着自己倒影的眼睛,看着他此刻毫无防备的脆弱姿态,看着他指尖几乎要碰到碎玻璃的危险……
花园里被打断的对话,他最后沉默的转身,还有那件残留着他气息的外套带来的所有悸动、委屈和心乱如麻,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情绪瞬间淹没。
她什么也没想,身体己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别动!”她低喝一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一步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