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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立秋，市政府大楼前的梧桐树开始落第一片黄叶。
我盯着手机里林悦三天前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边境线信号差，忙完联系。”
对话框里的输入框闪了又闪，最终只回了个“注意安全”——不是不想说更多，而是案头堆着的开发区资金流水、陈宇刚送来的匿名会计证词，让指尖在键盘上悬成僵硬的弧。
林悦的电话从前每天一通，现在变成每周一次。
“今天在牧区查走私账，牧民家的小羊羔总蹭我裤脚。”她的声音混着呼啸的风声，像被揉皱的信纸，“苏然，你上次说的民生步道规划……”
“等你回来再说。”我打断她，指尖划过桌上“2008年土地款”的红色批注，“我这边在核数据，可能要加班。”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羊皮袄摩擦的窸窣声：“好，那你忙。”
断线前，隐约听见她对身边人说“没事，他查案呢”——这句带着叹息的体谅，让我盯着屏幕上她的头像，忽然想起清水县的那个雨夜，她把唯一的伞倾向我，自己半边身子淋得透湿。
中秋前夜，陈宇在宿舍陪我拼证据链。
“林悦给你寄了包裹，清水县的槐花茶。”他指着床头的牛皮纸袋，“包裹单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在颠簸的车上写的。”
拆开时掉出张字条，边角被雨水洇湿：“托老乡炒了新茶，记得每天泡一杯。我在边境挺好，别担心——你上次说膝盖伤没好，记得贴膏药。”
字条背面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羊，旁边标着“牧区遇见的，像不像咱们在清水县救的那只？”
手机恰在这时震动，是林悦发来的定位——显示在五百公里外的戈壁滩，消息框里只有简短的“在追人，勿念”。
我盯着地图上那个孤零零的红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她生日，我在档案室熬了整夜，连句“生日快乐”都没顾上发。
国庆节那天，林悦突然打来视频电话。
她的脸被晒得黝黑，头发乱蓬蓬地沾着草屑，身后是边境派出所的硬板床：“苏然，我下周回市里，咱们去清水县看老王吧？”
“下周不行，”我翻着新到的财务卷宗，“开发区的证据链还差最后一环，陈宇联系到了林明远的司机，必须抓紧时间问讯。”
屏幕里的她忽然抿紧嘴唇，指尖绞着腕间的红绳——那是我在清水县给她编的，绳头还坠着颗鹅卵石。
“你总说‘抓紧时间’，”她的声音带着少见的尖锐，“上次我发烧到39度，你说‘忙完就打给你’，结果等到凌晨三点，等来的是条‘睡了吗’的消息；上个月我生日，你连句‘生日快乐’都是陈宇替你转达的……苏然，我们有多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视频画面突然卡顿，她的脸在马赛克里忽明忽暗，像极了我们之间越来越模糊的温度。
我想解释最近熬夜核账的疲惫，想告诉她神秘信件的线索终于有了突破，可话到嘴边却变成：“案子到了关键期，等结束了我们就……”
“每次都是‘等结束了’。”她打断我，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你守着市政府的卷宗，我守着边境的风雪，可我们连彼此的‘现在’都抓不住——苏然，你还记得吗？在清水县时，我们说过‘再忙也要一起吃晚饭’。”
窗外的梧桐叶扑簌簌落在窗台，像极了那年她蹲在玉米苗旁，指尖沾着泥土说“以后要抬头看高楼”的模样。
我忽然想起包裹里的槐花茶，想起她字条上画的小羊，想起每次视频时她身后晃动的雪山——原来她从来都在分享生活，只是我把自己困在了证据链的迷宫里，忘了她也需要一句“我在听”。
“林悦，”我忽然放下卷宗，盯着屏幕里她发梢的草屑，“对不起。”
这句迟来的道歉让她愣了愣，指尖慢慢松开绞着的红绳。
“不是不想陪你，是怕自己分心漏了线索，”我摸着口袋里的银尾戒，内侧的“韧”“守”硌着掌心，“但我忘了，比起查案，更重要的是不让你觉得自己在孤军奋战——就像你在边境追走私犯时，我应该告诉你，我每天都在喝你寄的槐花茶，每次路过梧桐树，都会想起你说‘槐花蜜要加双倍糖’。”
视频信号突然好转，她的睫毛上沾着水光，却笑了：“傻瓜，我生气的从来不是你忙，是怕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你看，我今天特意拍了牧区的晚霞，想告诉你，这里的天很蓝，就像清水县的秋天，而我……”
她忽然被人叫走，镜头里闪过同事的身影，临走前匆匆说：“等我回去，咱们去清水县看老王，顺便给槐树苗浇水——对了，我给你带了边境的风干羊肉，记得留肚子。”
断线前，屏幕里闪过一片金色的晚霞，像极了我们在清水县老槐树下吃槐花饼的那个黄昏。
我望着床头的牛皮纸袋，取出一撮槐花茶泡进杯子，清香混着炒茶的焦香漫出来——原来感情从来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而是在查案的深夜、在边境的风雪里，那些被惦记的细节：她记得我膝盖有伤，我记得她爱喝甜槐花蜜，哪怕相隔千里，也像两枚尾戒，用刻在心底的“韧”与“守”，默默圈住彼此的时光。
手机弹出林悦的消息：“刚问了牧民，小羊羔叫‘团团’，等咱们回清水县，给槐树苗也起个名字吧。”
我盯着窗外的梧桐树，看落叶飘进路灯的光圈，忽然觉得胸口的压抑轻了许多——所谓感情危机，从来不是爱得不够，而是在各自的战场里，忘了给对方递一朵“正在盛开”的花。
而此刻，杯中的槐花茶正腾起热气，像她视频里没说完的“我想你”，在夜色里轻轻摇晃——原来最好的和解，从来不是冗长的解释，而是忽然懂得：比起揭开真相的速度，更重要的，是让那个和你并肩的人，知道自己始终被放在心尖上，像清水县的槐树，哪怕历经风雪，根系也在泥土里紧紧相缠。
此刻，我在备忘录里记下：“下周无论多忙，陪林悦回清水县，给老王扫墓，给槐树苗浇水，吃老乡做的槐花饼——加双倍蜂蜜。”
风掀起窗帘，带来一丝秋凉，却让杯中的茶香更浓了。我知道，感情从来不怕危机，怕的是忘了当初为什么牵住彼此的手——就像她守着边境的正义，我守着城市的民生，而我们共同守着的，是比爱情更辽阔的、关于信仰与陪伴的约定：哪怕暂时走散在人海，也终将在老槐树下重逢，看着当年埋下的种子，早己长成遮风挡雨的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