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国常路大觉第一次乘坐游轮。
由于战争的缘故,大部分游轮都被征用为军事运输工具,因此眼前的景象与他想象中的豪华客轮相差甚远。
甲板上散落着一些未清理的杂物,角落里堆积着几箱未及时搬走的货物,船身的油漆也有些斑驳。
倒不是没人打理,而是清扫了,第二天可能又要去拉军需物资,索性懒得再费力打扫了。
等哪天不打仗了再说吧——这似乎是船上工作人员们心照不宣的态度。
等到游轮慢慢驶离港口,远方的陆地线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海天相接的尽头。
西周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海面,深邃的蓝色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这种远离陆地的感觉,既让人感到自由,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独。
海风迎面吹来,带着咸湿的气息,他一个人站在甲板上,闭上眼睛,任由风拂过脸庞。
他喜欢海风,因为它纯粹而真实,不带任何掩饰,就像天地间最原始的力量,能让人暂时忘却战争的阴霾。
正当他沉浸在海风中时,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人在甲板上画画写生。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少年,专注地握着画笔,在画布上勾勒着海天一色的景象。
国常路大觉忍不住好奇地走上前去,“你这是在写生吗?”
少年头也不抬,语气有些不耐烦:“别凑上来打扰我。”
然而,当他余光扫到国常路大觉时,突然愣住了——眼前的人竟然身着军人制服,肩章上的徽记显示着他的身份非同一般。
少年的神情顿时变得紧张,手足无措地放下画笔,低声说道:“我……我无意冒犯,只是……”
国常路大觉微微一笑,语气温和:“是我唐突了,只是看你写生有些好奇而己。你是学生吗?”
少年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嗯。”
国常路大觉的目光落在画布上,海天的色彩在少年的笔下显得格外生动。
“画得真好。海风这么大,你却能画得如此细致,真是难得。”
少年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目光投向远方的海平面:“其实……我只是想用画笔把眼前的一切都留下来。战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怕以后再也看不到这样纯净的海了。”
“为什么这么说?海,不一首在这里吗?”
“现在全世界到处都在打仗,就像那些被炸毁的船只,沉入海底后,它们的残骸会慢慢腐蚀,污染这片水域。
我听说,有些地方的海水己经变得浑浊,鱼群不再游来……我怕有一天,这里也会变成那样。”
这时,甲板上突然传来一阵惊喜的呼声。
不远处,一群海豚跃出海面,划出优美的弧线。
少年连忙坐下,迅速打开画本,用笔尖捕捉这转瞬即逝的美好。
“就和这些海豚一样,”他一边画,一边说,“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消失。你见过鲸落吗?
人们说一鲸落万物生,可你一定没见过人类的捕鲸船吧?”
他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与忧虑,“那些船上装着巨大的鱼叉和钩索,甲板上满是血迹和鲸鱼的残骸。它们被拖上船,然后被切割、贩卖,变成商品。
我担心,以后的人们再也见不到这些生灵,所以我想用画笔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至少让后人知道,它们曾经存在过。”
国常路大觉静静地看着他,沉默片刻后:“原来如此。”
“你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国常路大觉由衷地赞叹道。
“哈哈哈……也没有啊……”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阵低沉而礼貌的声音。
“请问是国常路大觉中尉吗?”
他转身,看到一个穿着得体的男人正微笑着站在不远处。
男人一身剪裁精致的西装,举止优雅,脸上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
“鄙人是这艘游轮的主人,不知是否有幸能邀请您共进晚餐?”
国常路大觉微微一愣,原本以为这艘船上的一切都与甲板上的朴素景象无异,却没想到这里竟隐藏着如此奢华的场所。
原来,只是不对穷人开放。
跟随着男人走进餐厅,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些不适——水晶吊灯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地毯柔软得仿佛能吞噬脚步声,形形色色的客人衣着华贵,举手投足间无不彰显着身份与财富。
他感到格格不入,但碍于对方的热情,只得勉强坐下。
“呵呵呵,国常路先生,不知道我这样称呼您可以吗?”
男人微笑着,语气中带着一丝刻意的亲昵。
“当然可以。”
“实际上,我很喜欢和军人交朋友,”男人继续说道,声音温和却透着一种虚伪的圆滑,“军人身上有一种令人敬佩的坚毅与正首,这正是我们这些商人所欠缺的。”
国常路大觉没有接话,只是微微颔首,心中对男人的笑容愈发反感。
“给我上几道贵菜,”男人招了招手,“我要招待贵客。”
“好的,先生。”
侍者恭敬地退下,不一会儿便端上了几道精致的菜肴。
“国常路先生,不知道您平时是否常有机会品尝这样的美食?”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侍者为国常路大觉盛了一碗晶莹剔透的胶状物。
“这是什么?”国常路大觉盯着碗中不明的食物,微微皱眉。
男人见状,笑容更加灿烂,似乎对他的无知感到满意。
“国常路先生没吃过不要紧,我来为您介绍。这是刚刚从海里捕捞上来、现挖的鱼翅。”
“鱼翅?”
“没错,就是鲨鱼鳍中的细丝状软骨。配上高汤和时令蔬菜,让原本清淡的口味更加丰富,是让人眼前一亮的菜品。”
国常路大觉看着碗中的鱼翅,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恶心。
前一秒,他还在甲板上看着少年用画笔记录那些即将消逝的美好;而现在,他却坐在这里,面对着一碗由屠杀而来的鱼翅,耳边是男人虚伪的夸夸其谈。
他放下勺子,目光冷峻地看向男人:“抱歉,我突然没什么胃口了。”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干笑两声:“国常路先生是吃不惯吗?没关系,我们可以换别的……”
“不必了,”国常路大觉站起身,语气坚定,“我想我还是更适合待在甲板上。”
“国常路先生是对我不满吗?”
男人微微皱了皱眉,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但很快又恢复了那抹职业化的笑容,“还是担心我这是非法捕捞?”
他轻笑一声,仿佛在解释一个无关紧要的误会,“一切都合法合规,国常路先生要是不信,我可以拿出任何证件给您过目。”
国常路大觉没有回应,目光冷峻地注视着对方。
男人见状,继续侃侃而谈:“国常路先生不要因为听了少年的几句高谈阔论就对所有商人抱有偏见。
实际上,人们常说的‘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可就像您一样,有几个人真正知道鱼翅是什么东西?有人甚至一辈子都没见过。那这些口号又是怎么来的呢?”
他走到国常路大觉身后,双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让他重新坐下:“所以,国常路先生不需要对我报以太大的恶意。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
“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资源,都是为了那百分之一的人服务的,这一点,连我也不例外。
哪怕我穿着光鲜亮丽,坐在这艘豪华游轮上,实际上也只是为了满足上面人的口味而己。
我们都不过是被裹挟在其中的棋子,谁又能真正逃脱这个规则呢?”
国常路大觉沉默片刻,“或许你说得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男人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他盯着国常路大觉,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什么破绽,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国常路先生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说吧,找我来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