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人中有痣

第十二章：人中有痣

古玩城的塑料顶棚被晒得发软，空气里混着油炸臭豆腐和铜锈的怪味。我蹲在"聚宝斋"摊位前，军用挎包里塞着张婶硬塞的韭菜盒子，隔着塑料袋都能闻到那股子葱花香。

"老太太您真有眼光！"摊主王大奎搓着满手金戒指，河南口音混着唾沫星子乱飞，"这汉八刀玉蝉可是俺太爷爷倒斗摸出来的，您瞅这灰皮沁..."

穿枣红毛衣的老太太攥着放大镜的手首哆嗦，老花镜滑到鼻尖："我孙子今年考研..."

"考研更得请文昌塔啊！"王大奎一巴掌拍在玻璃柜上，震得假青铜鼎嗡嗡响，"不过您老要诚心请，这玉蝉两千八拿走！"

我掏出从废品站淘的《玉纪》，书页里夹着紫光灯笔。灯光扫过玉蝉腹部，酸蚀纹在紫外线下泛出蓝荧荧光，跟上周李建军家祖坟挖出的五帝钱锈一个德行。

"大娘，《玉纪》说'真沁入骨三分，假沁浮于表面'。"我举起玉蝉对准太阳，"您看这阴阳面过渡，跟刀切豆腐似的——正经水坑玉至少得有三色过渡。"

王大奎脸上的横肉抽了抽，人中那颗黑痣涨成紫红色："哪来的小兔崽子！不懂别瞎咧咧！"

隔壁卖核桃的老头突然咳嗽一声："小王啊，上回你说那批高古玉..."话没说完就被王大奎瞪了回去。

老太太的手开始发抖，我赶紧扶住她胳膊："咱用土法子试试。"玉蝉往玻璃柜上一划，刺耳的"吱嘎"声惊得隔壁笼子里的画眉首扑腾。

"和田玉硬度6.5，划玻璃跟切黄瓜似的。"我指着完好无损的柜台，"您这树脂掺滑石粉的玩意，糊弄外行也得用点心吧？"

"我..."王大奎抄起摊子下的钢管，人中黑痣跟着腮帮子首抖。他右耳垂缺了块肉，按《相理衡真》的说法，这是"反骨相"。

穿香云纱的老头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腕上沉香手串压着道蜈蚣疤："小王啊，上周工商局刚查了酸洗作坊..."他弯腰时领口漏出半截翡翠无事牌，水头足得能照人。

王大奎的钢管"咣当"砸地上："陈...陈会长..."

玉器协会会长陈九章捏起玉蝉，潮汕口音的普通话听着像砂纸磨木头："火劫纹用喷枪，十二次提灰少做两次。"他突然转头看我，"后生仔，《相理衡真》读到第几卷了？"

"额纹散乱者多诈，眼尾下垂者藏奸。"我盯着王大奎抽搐的右眼皮，"再加上水星偏斜生黑痣，搁相书上叫'饿虎衔尸'相。"

老太太突然"哎哟"一声瘫在塑料椅上，哆哆嗦嗦摸速效救心丸。陈九章从鳄鱼皮钱包抽出名片，烫金头衔晃得人眼花："明天来协会，有个万历年的罗盘要掌眼。"

我攥着名片挤过看热闹的人群，后背汗湿了又干透三次。路过茶叶店玻璃橱窗时，瞥见个戴苗银手镯的姑娘——等等，那"双蛇交尾"纹怎么跟父亲笔记里画的一模一样？

"苏砚！"

林小满转过身的瞬间，腕间银镯"叮"地撞在奶茶杯上。她马尾辫扫过锁骨，发梢沾着片枯叶——是断龙岭特有的锯齿橼树叶。

"你...你在这儿打工？"我盯着她奶茶店围裙上的卡通猫，指甲掐进掌心。十年前那个雨夜，她家搬走时门口也落着这种叶子。

"我妈在省城住院..."她突然噤声，银镯内圈"癸未年秋"的刻字闪过暗红。我裤兜里的怀表突然发烫，表盖裂痕正对着她手腕。

救护车鸣笛声炸响，三辆转运车鱼贯驶入街角医院。陈九章的短信就在这时跳出来："苏先生，听说您懂五运六气？"配图是张发黄的古籍页，朱笔圈着"乙巳年厥阴风木司天"。

我冲进药店抓了把金银花，药柜后的电视机正在播新闻："本市突发大规模流感..."镜头扫过急诊科，穿白大褂的赵明德正指着护士骂娘，鼻翼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

手机突然狂震，药材商老刘的东北大碴子味冲出听筒："兄弟！银翘散原料我给你囤了半吨，啥时候来提货？"

晚风卷着中药渣糊在脸上，我摸出父亲那本《黄帝内经》。夹页里的SPSS数据分析表被血渍浸透一角，2012年的疫情曲线在暮色中格外刺眼——壬辰年，太阳寒水司天，风寒型流感；今年气候异常提前十八天，风热犯肺...

医院霓虹灯突然全亮，急诊科落地窗变成面巨大的镜子。我在这镜中世界里看见无数摇晃的人影，他们的耳尖都泛着不正常的嫣红，像极了《温病条辨》里"热入心包"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