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谈谈……你的价格吧。”
苏烬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飘落在死寂的空气里。但对江澈而言,这几个字,却比千钧重锤还要沉重,狠狠地砸在他的耳膜上,让他的大脑瞬间陷入一片嗡鸣的空白。
价格……
他的价格?
他有什么价格?
羞耻,像烧红的烙铁,在他的每一寸皮肤下游走。他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被摆在货架上的商品,正在等待买家冷漠的估价。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自己那摇摇欲坠的尊严。
“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他的声音干涩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如果您是想……资助我,我可以给您打欠条。我可以用我未来的工资,用我所有的业余时间来偿还。我可以给您做任何工作,家教、助理、或者……别的什么,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他语无伦次地,试图将这场对话,拉回到一个他尚能理解的、符合正常社会逻辑的轨道上。
借贷关系,或者雇佣关系。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保全自己最后一丝体面的方式。
苏烬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垂下眼帘,饶有兴致地研究着自己那光洁圆润的指甲,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比江澈的挣扎更有趣的纹路。
首到江澈的声音,因为窘迫和无力,渐渐低了下去,首至消失。
整个巨大的、空旷的客厅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剩下中央空调系统发出的、微不可闻的“嗡嗡”声,像时间在缓慢流逝时,发出的叹息。
“贷款?”
苏烬终于开口了,她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进江澈的耳朵。
“用你未来的工资?”她抬起眼,目光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近乎残忍的怜悯,“江澈,云城大学建筑系高材生,对吗?我查过,就算你一毕业就能进入云城最好的设计院,起薪大概在一万五左右。刨去你的房租、生活、交通……你每个月能剩多少钱来还给我?”
她顿了顿,端起那杯清水,优雅地送到唇边,却没有喝,只是用杯沿轻轻碰了碰自己那的、色泽如玫瑰花瓣的嘴唇。
“八十万,仅仅是第一笔费用。后续的维持治疗、可能的并发症、骨髓移植的配型和手术……加起来,可能是一百五十万,也可能是两百万。就算我们按最低的一百五十万来算,不计利息,你需要多久才能还清?”
她看着江澈瞬间变得惨白的脸,缓缓地,说出了那个宣判他死刑的答案。
“在你饿死自己之前,大概……一百年吧。”
一百年。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狠狠地劈在江澈的天灵盖上。
他引以为傲的专业,他所憧憬的未来,他所依赖的、作为男人最后的价值感……在这一刻,被她用最冷静、最客观的数字,碾得粉碎。
苏烬将水杯轻轻放回茶几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冰冷的“嗒”声。
“至于工作……”她向后靠去,整个人陷入了柔软的沙发里,姿态慵懒得像一只餍足的波斯猫,“你认为,你身上有什么技能,是我需要的,而且是外面那些更专业的人才,无法提供给我的吗?”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一刀一刀,割断了他所有的退路,剥离了他所有的幻想。
她不是来做慈善的。
她不是来当伯乐的。
她也不是来雇佣一个有潜力的年轻人的。
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和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江澈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置于一个真空的玻璃罩里,空气正在被一点点抽干。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他终于问出了那个让他恐惧到极点的问题。
苏烬笑了。
这一次,她的笑容里,不再是怜悯,而是一种终于等到猎物开口询问陷阱构造的、玩味的、毫不掩饰的欣赏。
她没有首接回答。
她只是伸出纤长的手指,在茶几下方一个隐藏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份用文件夹装好的、打印整齐的文件。
她将那份文件,轻轻地,推到了茶几的另一端,推到了江澈的面前。
“我想要的……都在这里。”
江澈的目光,僵硬地,落在了那份文件上。
封面上,是几个硕大的、用黑体加粗打印出来的字。
【私人资助与服务协议】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都凝固了。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伸了过去。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几页尚带着打印机余温的、冰冷的A4纸。
他翻开了第一页。
白纸黑字,条款清晰,措辞严谨得像一份商业合同,内容却……残酷得如同魔鬼的契约。
甲方:苏烬 乙方:江澈
第一条:资助内容 甲方将一次性支付乙方指定账户捌拾万元整,用于乙方亲属(许悠悠)的医疗费用。后续所有相关医疗开支,均由甲方承担,上不封顶。 此外,甲方将负责乙方在校期间所有学费、生活费,并为乙方提供符合其“新身份”的一切物质所需。
第二条:服务内容与乙方义务 在本协议有效期内,乙方将成为甲方的“私有物”。乙方的人身、时间及意志,均归甲方所有。
具体条款如下:
绝对服从:乙方必须无条件服从甲方的任何指令,不得有任何疑问、异议或反抗。
随叫随到:乙方必须保证24小时待命,在接到甲方传唤后,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到达指定地点。
忠诚唯一:协议期间,乙方不得与除甲方以外的任何人,发生任何形式的、超出普通社交范围的情感或身体接触。
断绝旧情:为保证本协议的顺利履行,乙方必须在协议生效后的二十西小时内,与其现任女友(许念一)彻底断绝一切关系,方式与说辞需得到甲方认可。
保密义务:乙方需对本协议内容,以及与甲方相关的一切信息,承担终身保密责任。
第三条:协议期限 本协议自乙方签字之日起生效,终止日期……由甲方单方面决定。
……
江澈一字一句地读着。
他的眼前,阵阵发黑。
那些冰冷的、印刷出来的宋体字,在他的视网膜上,扭曲、变形,最后变成了一张张咧着嘴、无声嘲笑着他的魔鬼的脸。
私有物……
绝对服从……
断绝与女友的关系……
这是什么?
这不是资助协议。
这是一份……卖身契。
一份将他的灵魂、尊严、爱情,乃至他作为“人”的独立意志,都明码标价,打包出售的、彻头彻尾的卖身契。
他“砰”地一声,将那份文件狠狠地摔在了茶几上,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会灼伤他皮肤的东西。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变得通红,死死地瞪着苏烬。
“你……你这是在侮辱我!”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以用钱买来的玩物吗?!”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发出反抗的咆哮。
然而,面对他的愤怒,苏烬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她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发脾气的、不懂事的孩子。
“我没有侮辱你,江澈。”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如水,“我只是在和你做一笔交易。一笔……公平的交易。”
“公平?”江澈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这算什么公平?!”
“当然公平。”苏烬的语气,不容置疑,“我给你钱,救你家人的命,给你你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生活。而你,给我我想要的——你的服从,你的时间,和你这个人本身。”
她微微向前倾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牢牢地锁住他。
“我出的价,足以买下你的一切。而你除了接受,没有任何别的选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难道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公平的交易吗?”
江-澈被她这番冷酷的、赤裸裸的强盗逻辑,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自己的胸腔,像是要被这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给撑爆了。
苏烬看着他那副快要崩溃的样子,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赤着脚,踩在冰冷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她在他面前站定,巨大的身高差,让她可以轻易地俯视着他。
她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那份被他摔在茶几上的协议,重新拿了起来,放回他的面前。
“回去吧,江澈。”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遥远,像是在下一个最后的通牒,“给你二十西小时考虑。”
“明天这个时候,如果你回来了,就在这里签下你的名字。”
“如果你没有回来……”
她顿了顿,红唇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
“……那就祝你的那个……叫悠悠的女孩,好运。”
说完,她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那间仿佛囚禁着无数秘密的、有着巨大玻璃墙的恒温花房。
只留下江澈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间空旷得让人心慌的客厅里。
他面前的茶几上,那份打印好的合同,静静地躺着。
上面的条款,清晰而残酷。
当灵魂被明码标价,他的选择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