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金金依言抬头,飞快地瞄了一眼传说中的木匠皇帝,又赶紧垂下眼睑,细声细气:“民女阮金金,叩见皇上。”
天启上下打量着她。年纪不大,模样清秀,眼神倒是挺亮,不像寻常村姑那般瑟缩。他指了指偏殿角落那一堆显然出自“魏氏木艺坊”的精巧小玩意儿——一个带机关的笔筒,一个能折叠的小马扎,一个榫卯结构复杂到让人眼晕的首饰盒。“这些东西,是你帮着老魏想出来的?” 语气里带着点好奇,倒没什么兴师问罪的意思。
魏忠贤心提到了嗓子眼,刚想替她遮掩两句,阮金金己经“老老实实”地开口了:“回皇上,民女…民女就是给魏校长…啊不,给九千岁…呃,给魏公公…打打下手,跑跑腿。这些物件儿,都是魏公公心系那些…呃…以前受过委屈的人家,想让他们学门手艺糊口,这才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亲自画图、亲自指点,一点点琢磨出来的!” 她说得情真意切,把魏忠贤描绘得如同忧国忧民的圣贤。
魏忠贤听得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暗骂:这死丫头,拍马屁也拍得太狠了!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老子是被逼的好吗!
天启却似乎信了,点了点头,感叹道:“伴伴有心了。这榫卯,这机关,确实巧妙。” 他拿起那个小马扎,熟练地掰开又合上,显然极感兴趣。随即,他话锋一转,带着点孩子气的抱怨:“不过伴伴,你这木艺坊,生意也太好了点吧?朕听说,一张紫檀小几,都能卖到几千两?京里的勋贵都快把你那门槛踏破了!”
他放下马扎,背着手踱了两步,语气里充满了“国库空虚朕很烦恼”的幽怨:“国库都快跑耗子了!朕想修个新园子,给母后解闷,户部那帮老抠搜,跟朕哭穷!结果呢?银子都跑到你那个‘赎罪’木艺坊去了!你说说,这像话吗?”
魏忠贤腿肚子一软,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冷汗涔涔:“陛下明鉴!老奴…老奴赚的那些银子,七成都填了‘赎罪基金’,补偿给那些苦主了!剩下三成,勉强够作坊运转和给学徒们发点糊口的工钱!老奴…老奴自己一文钱都不敢多留啊!天地良心!” 他一边喊冤,一边偷瞄阮金金,眼神疯狂暗示:快帮老子解释!不然大家一起玩完!
阮金金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老狐狸,关键时刻就怂!她往前蹭了一小步,依旧低着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天真:“皇上…民女斗胆…其实…其实魏公公的木艺坊,生意看着红火,开销也大得吓人呢!”
“哦?怎么个大法?” 天启挑眉,显然被勾起了兴趣。
阮金金扳着手指头,开始一本正经地“哭穷”:“您看啊,皇上。那稀罕的紫檀木料,价比黄金!请好师傅指点(她隐晦地指指魏忠贤),工钱也不能少!学徒们笨手笨脚,打坏料子是常事,一坏就是几百上千两没了!还有…还有…” 她眼睛一亮,“安保!运输!您不知道,京城治安多差!咱们坊里值钱的料子多,得雇好些个身强力壮的护卫日夜守着!运送成品,那更得小心翼翼,得用最稳当的车,雇最老实的车夫,工钱、草料、损耗…哪一样不是钱?还有…还有…”
她越说越“委屈”,小嘴叭叭的:“…还有给宫里各位贵人送货,那更是一点马虎不得!上次给王公公送那张罗汉榻,光雇人抬进府,就花了五钱银子!还得打点门房、管家…不然东西送进去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拿到钱!里外里算下来,魏公公这哪是赚钱啊,简首是…是往里填无底洞!就为了赎罪,为了给那些苦主一个指望!” 她最后总结陈词,语气悲壮。
魏忠贤听得目瞪口呆。这丫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明明是老子被迫割肉放血,经她这么一哭诉,倒成了他魏忠贤忍辱负重、舍己为人了!他赶紧配合着,脸上挤出沉痛又无奈的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仿佛承受着天大的委屈。
天启皇帝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从小长在深宫,对市井营生一窍不通,只觉得阮金金说的每一项都“合情合理”,尤其是“打点门房管家”、“雇护卫”这些,深宫里的龌龊他多少也听过。这么一算,老魏好像…真没捞着啥?还倒贴了?
他看着魏忠贤那张“愁苦”的老脸,又看看阮金金那“天真无邪”的委屈样,心里的那点不平衡和“敲打”的心思,不知不觉就淡了,反而生出一丝…同情?甚至还有点小小的愧疚?自己是不是错怪伴伴了?
“咳…” 天启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点皇帝的威严,“即便如此,伴伴,你也该知道,民富才能国强。你这木艺坊动静太大,惹得朝中非议不少啊。” 他背着手,踱到他那宝贝鲁班凳雏形旁,手指无意识地着光滑的凳面,心思显然又飘回他的木工世界了。看着那近乎完美的弧度和严丝合缝的榫卯,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