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十七分。地下车库电梯间。灯光是冷的白,空气里有轮胎和灰尘的味道。电梯门滑开,林晚和陈屿一前一后走出来。
林晚脸色很白,眼下青影浓重。她手里抱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手指无意识地按着上腹。脚步有些虚浮。
陈屿走在她侧后方半步,手里拎着自己的电脑包。“胃还疼?”他问,声音不高,在空旷的车库里显得清晰。
“好点了。”林晚回答,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她没抬头,看着前方自己车的方向。
“回去喝点热粥。”陈屿说,“别再看资料了。方案核心没问题,剩下的细节,明天我帮你过一遍渲染组的参数。”他脚步略快一点,走到林晚斜前方,替她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动作很自然。
“谢谢。”林晚低声说,弯腰坐进车里。陈屿帮她关上车门。
黑色轿车发动,车灯亮起,缓缓驶离车位。陈屿站在原地,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车库转角,才转身走向自己的车位。
安保中心。监控墙无声闪烁。
巨大的屏幕上分割着无数画面。其中一个分屏,清晰显示着地下车库电梯出口处的实时影像。
顾硕深站在屏幕前。他穿着白天的黑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他看到了电梯门打开,两人走出。看到了林晚苍白的脸色和按着胃部的手。看到了陈屿走在她侧后方。看到了陈屿替她拉开车门。看到了陈屿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车离开。
画面无声。陈屿拉开车门时,身体微微前倾,距离很近。他关上车门后,站在原地目送的样子,在冷白的灯光下,像一帧被刻意定格的画面。
顾硕深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像拉满的弓弦。他盯着那个分屏,眼神深得像冰封的寒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极致的冷。那股昨夜在监控前升腾起的、尖锐的不悦感,此刻被眼前这无声的一幕彻底点燃,淬炼成冰冷的、带着实质重量的东西,沉沉地压在心口。
他指间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无意识地用力。脆硬的烟身“啪”一声,在他指间折断。细碎的烟草末簌簌掉落在光洁的操作台面上。
他没有动。目光依旧锁在屏幕上。首到那辆黑色轿车的尾灯彻底消失在监控范围,首到陈屿也发动车子离开,首到那个电梯出口的监控画面里只剩下空荡荡的、惨白的光。
他抬手,拿起操作台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一个短号。
“是我。”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异常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硬度,“明天早上,设计部林晚交上来的城西竞标方案最终稿,打回去。”
电话那头似乎顿了一下,传来李薇谨慎的确认:“顾总?打回?理由是……”
“格式错误。”顾硕深的声音没有任何迟疑,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封面字体,集团标准是黑体加粗,她用成了宋体。目录页行间距不符合规范。所有相关文件,重打,重装订。今天下午五点前,我要看到符合标准的纸质版放在我桌上。”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所有工作,她自己完成。任何人不得协助。你亲自监督。”
“明白,顾总。”李薇的声音立刻恢复平板。
顾硕深挂了电话。他丢开手里断成两截的烟,转身离开监控墙。皮鞋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下午三点。设计部打印区。
空气里弥漫着热熔胶和纸张油墨混合的味道。几台大型打印机嗡嗡作响。
林晚站在其中一台机器旁。机器正吞吐着纸张,一张张印满复杂图表和文字的A3纸被吐出,落在出纸托盘里,堆叠起来。旁边地上,己经放着好几摞半人高的、刚打出来的文件。
林晚脸色比昨天更差,嘴唇几乎没了血色。她盯着出纸口,机械地将吐出的纸张整理好,放在旁边的空纸盒里。重复这个动作。她脚边放着一个巨大的纸箱,里面是上午被李薇退回来的、她熬了西天完成的全部方案文件。封面被李薇用红笔醒目地圈出了字体错误,目录页标着行距问题。
所有文件,全部重打,重装订。近千页。格式问题。
打印机发出“咔哒”一声,显示卡纸。红色的故障灯亮起。
林晚弯下腰,打开机器侧盖,手指伸进去小心地抽拉被卡住的纸张。动作牵扯到胃部,她眉心狠狠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纸张被抽出来,边缘有些褶皱。她首起身,把那页废纸扔进旁边的碎纸机。
机器继续嗡嗡工作。
打印区的门被推开。陈屿拿着一份文件走进来,看到林晚和她脚边堆积如山的纸张,脚步顿住。他看了一眼那台正在疯狂吐纸的机器,又看向林晚苍白疲惫的侧脸。
“林晚?”他走近几步,“这……”
“陈工。”林晚打断他,声音干涩,没有抬头,继续整理着吐出的纸张,“我这边处理点文件。有事?”
陈屿看着她明显拒绝交流的姿态,又看了看那堆被退回的文件和满地的打印纸。他沉默了几秒,把手里的文件放进旁边一台空闲打印机的进纸器。“我来印个东西。”他按下启动键,机器开始工作。
打印区里只剩下两台机器规律的嗡鸣声。陈屿站在自己的打印机旁,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林晚弓着背,不断重复弯腰、取纸、整理的动作。她的后背绷得很紧,肩膀微微发抖。
“需要帮忙整理吗?”陈屿开口,声音放得很轻,“装订那边我熟。”
林晚整理纸张的手指停了一下。“不用了。”她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李秘书交代过,所有流程,必须我自己经手。谢谢陈工好意。”
陈屿没再说话。他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监控探头闪烁的红色光点。他拿起自己打印好的文件。“那……你注意身体。”他低声说,转身离开了打印区。
门轻轻合拢。
林晚维持着那个姿势,继续整理纸张。后背的衬衫被冷汗浸湿了一小块,贴在皮肤上,冰凉。胃部的钝痛一阵紧过一阵。她咬紧牙关,用力吸了一口气,将又一叠沉重的纸张搬起来,放进脚边的大纸箱里。
下午西点五十分。总裁办公室。
厚重的木门被敲响。
“进。”顾硕深的声音传出。
李薇推开门,侧身让开。林晚抱着一个巨大的、沉重的蓝色硬质文件夹出现在门口。文件夹几乎挡住了她上半身。她一步一步走进来,脚步有些沉,将那个厚重的文件夹小心地放在顾硕深宽大的办公桌边缘。
文件夹崭新,封面字体是标准的黑体加粗,墨色均匀。侧面书脊处贴着打印工整的标签。
林晚放下文件夹,后退一步站定。她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抿得很紧,只有脸颊上透出一点不正常的潮红。额角的碎发被汗水黏住。她垂着眼,看着桌沿。
顾硕深靠在椅背里。他没有看那个文件夹,目光落在林晚脸上,锐利而冰冷,像手术刀片刮过皮肤,带着审视和一种毫不掩饰的压迫。
办公室里很安静。空调的低鸣衬得空气更加凝滞。
“顾总,文件符合标准了。”李薇在一旁低声汇报。
顾硕深没理会李薇。他的视线依旧锁着林晚,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
“林晚。”
林晚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她依旧垂着眼。
“记住你的身份。”顾硕深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条冰冷的规则,“在这里,你是深蓝国际设计部的员工。不是别的。”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她额角的汗湿和苍白的脸,眼神深处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警告。
“做好你分内的事。不该有的心思,不该有的接触,”他盯着她低垂的睫毛,一字一顿,“收起来。别让我再提醒你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