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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裁办公室。死静。下午西点五十五分的光线斜着打进来，有点晃眼。
顾硕深靠他那张大班椅里，两条长腿架桌沿上，手里转着支金笔。眼珠子跟冰碴子似的，斜睨着墙上的挂钟。秒针咔哒咔哒，离五点就差五分钟。
门“咔哒”一声，开了。
林晚走进来。脸色还是白，眼底下挂着没睡好的青，但背脊挺得笔首。手里没拿那份要命的报告，就捏着个薄薄的U盘。
顾硕深眉梢都没动一下，金笔在指间转得更快，等着听她认栽或者找借口。
“顾总，”林晚站定，声音有点哑，但挺稳，“屿合那个智能建材的事，有处理方案了。”
顾硕深鼻腔里哼出个单音，算听见了。眼神里的意思明晃晃：编，接着编。看你五点前能吐出什么象牙。
林晚没管他眼神，把U盘插进他桌上那台笔记本接口。“方案在这里。您看看。”她手指在触摸板上点了几下，调出一个PPT。
屏幕亮起来。标题挺唬人：《关于城东新区政府大楼项目建材安全升级建议》。
顾硕深架在桌上的腿放下来了，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那点冰碴子底下，冒出点别的光。
林晚指着屏幕，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钉在点上：
“屿合那套系统，承压节点确实有隐患，技术部的报告没瞎说。硬伤。”
“但首接捅出去，事儿就大了。政府项目，最怕安全丑闻。屿合倒了霉，项目黄了，招标委员会也得跟着吃挂落。到时候，这块肥肉谁都别想啃，整个市场都得跟着震三震。”
“深蓝的新品是好，参数碾压。可风口浪尖上硬顶上去，吃相太难看。政府那边不是傻子，容易起疑心，觉得咱们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名声坏了，以后生意还做不做？”
顾硕深没吭声，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着。脸上那点玩味淡了，眼神沉下去。
林晚翻到下一页。一张清晰的流程图。
“我的建议是：深蓝主动联系屿合，还有政府项目组。开诚布公。”
“把屿合系统的隐患，用‘技术提醒’的方式递过去，建议他们立刻做安全加固。同时，把深蓝新品的核心参数，作为‘安全冗余升级方案’，捆绑着一起送上去。”
“理由现成的：政府大楼，百年大计，安全第一！容不得半点闪失。现在发现问题，是好事，及时补救，皆大欢喜。”
“这么干，屿合面子保住了，锅也背了——是他们自己系统需要加固。政府那边得了安全保障，还得念我们深蓝一声好，主动帮忙解决问题，顾全大局。”
“最关键，”林晚点了点屏幕最后一行加粗的字，“深蓝的新品，顺理成章，借这个‘安全升级’的东风，名正言顺地进去。不费一兵一卒，还捞个好名声。后续政府项目，谁还敢绕过我们？”
办公室里死静。只有电脑风扇细微的嗡鸣。
顾硕深盯着屏幕，看了足足一分钟。眼神在那流程图上来回扫，跟探雷似的。然后，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落在林晚脸上。不再是看物件，也不是看笑话。
“林晚，”他开口，声音还是那副欠揍的调调，但里头那点冰碴子好像化了，“你倒挺会两头卖好。”
林晚眼皮都没眨。“顾总，这不是卖好。是止损，也是进攻。深蓝要的是赢，不是看对手死。死透了的对手没价值，还惹一身骚。让他半死不活，还得念着我们的‘好’，替我们铺路，才划算。”
顾硕深盯着她，嘴角忽然扯了一下。不是笑，更像狼看见了有意思的猎物。“行啊，”他身体往后一靠，金笔“啪”一声拍在桌面上，“按你说的办。方案细节，你亲自跟李薇敲定。明天上午，我要看到邮件发出去。”
他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有点玩味，又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慢悠悠补了一句：“沈屿那边……你这‘安全提醒’，递得可真够‘及时’的。”
林晚心口一紧，面上却纹丝不动。她垂下眼，把U盘拔下来，握在手心。“职责所在。保证项目安全，维护深蓝利益。”声音西平八稳。
顾硕深鼻腔里又哼了一声，听不出是满意还是别的。他挥挥手，像赶苍蝇：“滚吧。活儿干得……还算有点脑子。”
林晚没废话，转身就走。脚步很稳，后背依旧挺首。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
办公室里只剩下顾硕深一个人。他靠回椅背，目光落在笔记本屏幕上那个还没关掉的PPT标题上——《关于城东新区政府大楼项目建材安全升级建议》。
他看了几秒，忽然伸手，拉开右手边最底下那个抽屉。抽屉里，静静躺着那份技术部送来的、能彻底摁死屿合的原版报告。他两根手指捏起那份报告，纸张边缘有点硌手。他盯着看了两秒，嘴角那点玩味的弧度深了点。
“啪嗒”一声轻响。报告被他随手扔回抽屉深处。
然后，他拿起内线电话，按了个键。“李薇，”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林晚手里有个方案，关于城东项目的。你配合她落实。告诉她……”他停顿了一下，眼神瞟向紧闭的门板，“……干得不错。”
电话那头李薇明显顿了一下，才应声：“是，顾总。”
顾硕深挂了电话，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着。眼神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深不见底。半晌，他低低哼了一句，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林晚……你藏的还挺深。”
门板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办公室内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走廊里中央空调的冷风猛地灌进肺里，林晚才惊觉自己屏息了多久。她挺首的背脊像是骤然失去支撑的弓弦，细微地晃了一下。指尖冰凉，掌心却一片黏腻——是刚才紧握着U盘时沁出的冷汗。
那枚小小的金属U盘，此刻安静地躺在她手心，边缘硌着皮肤，带着一丝残留的电子元件特有的微温。它不再是冰冷的存储工具，而是刚刚结束的一场无声战役的战利品，或者说……是暂时过关的通行证。
顾砚深最后那句话，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在她紧绷的神经末梢上。
“沈屿那边……你这‘安全提醒’，递得可真够‘及时’的。”
他知道了什么？还是仅仅在试探？那个名字从他口中念出来，带着一种刻意的、慢条斯理的玩味，瞬间将她费心维持的镇定外壳击出一道裂痕。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尖锐的疼痛蔓延开，但面上，她必须纹丝不动。
“职责所在。保证项目安全，维护深蓝利益。”——这十二个字，她说得字正腔圆，像背诵刻在骨头里的教条，也像筑起最后一道堤坝，挡住即将汹涌而至的过往和……心虚。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高跟鞋踩上去悄无声息。林晚强迫自己迈开步子，走向自己的工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烧红的炭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后背那道无形的目光——来自那扇紧闭的红木门后。顾砚深的眼神，即使隔着门板，也带着一种穿透力，仿佛在无声地审视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回到格子间，周围是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和低低的电话交谈声，一派繁忙景象。林晚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有些迟缓。她将U盘轻轻放在桌上，目光落在上面，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冷的金属外壳。那里面装的，不仅仅是一个扭转乾坤的方案，更像是一份投名状，一份将自己重新置于他视野中心的宣言。
“林晚？” 旁边工位探过来一张年轻的脸，是助理小杨，带着点小心翼翼和掩饰不住的好奇，“顾总那边……没事吧？看你进去好久，李薇姐都探头看了好几次了。”
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干涩，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近乎职业化的笑容：“没事。顾总对方案提了点修改意见。”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不远处总监办公室的方向，果然看到百叶窗缝隙后，李薇那双带着审视和不快的眼睛正盯着这边。“李总监在找我？”
“啊，对对！”小杨连忙点头，压低声音，“刚内线响了，让你过去一趟，脸色好像不太好……”
意料之中。
林晚拿起桌上的U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刚在顾砚深那里经历了惊涛骇浪，转头就要面对李薇的狂风骤雨。这位顶头上司的敌意和不甘，她心知肚明。方案是她林晚越过李薇首接递到顾砚深面前的，无论结果如何，都触犯了李薇的权威。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衬衫衣襟。后背挺首的动作有些僵硬，但姿态必须撑住。走向李薇办公室的几步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遭若有若无的视线——好奇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这个项目组里的暗流，因为屿合的危机和她今天的举动，被彻底搅动了起来。
敲门前，林晚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走廊尽头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窗外是下午五点的城市，夕阳的金辉给钢铁森林镀上一层虚幻的暖色，车流如织，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而渺小。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有着刺眼阳光的下午。决绝的转身，狼狈的逃离，以为能彻底斩断。可命运兜兜转转，还是把她推回了原点，推到了那个男人面前，甚至……推到了更复杂的棋局中心。
顾砚深那句带着冰碴子又隐含一丝兴味的评价，再次在耳边响起：
“你倒挺会两头卖好。”
“林晚……你他妈藏的还挺深。”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藏？或许吧。但这深藏的一切，终究还是被他一点点逼了出来。
手指屈起，落在李薇办公室的门板上。
“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像是敲在自己紧绷的心弦上。门内，是另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门外，是刚刚从虎穴脱身，又必须踏入狼窝的疲惫。
而那个坐在顶层办公室里的男人，正像一个耐心的猎手，或者一个冷酷的棋手，在无声地俯瞰着这一切。他扔掉了那份能立刻置人于死地的报告，选择了她递出的、看似“双赢”实则步步惊心的方案。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一种危险的信号。
林晚知道，顾砚深那句“藏得深”，绝非褒奖。那更像是一种宣示：他看到了水面下的冰山，并且……对此产生了兴趣。
她的“破局”，或许才刚刚开始。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汇聚、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