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她重新调出电子表格，屏幕的冷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她凭着记忆，开始飞速地重新录入、核对那些被咖啡晕染模糊的关键数字。几个核心的差额点、有疑问的浮动区间、以及她发现的一处供应商在运输条款上玩的小小文字游戏——这些她都记得。汗水浸湿的衬衫领口、反复验算到发酸的眼睛，还有那杯滚烫的咖啡灼痛的手腕，似乎都化作了此刻指尖下的专注与力量。她的动作稳定而高效，仿佛在和时间赛跑，更是在和周婷试图施加的阻碍赛跑。
偶尔，她会停下，微微蹙眉，似乎在回忆某个特别模糊的数字，然后飞快地敲入，并迅速在旁边标注一个问号，提醒自己后续需要再次向供应商确认。
“啧。”他身后一个安保主管忍不住小声嘀咕，“这周组长，手也忒‘不稳’了点儿吧？”茶水间门口那监控，虽然没拍到里头具体咋回事，但周婷前脚出来，后脚林晚就端着那堆“废纸”出来了，还用猜吗？
顾硕深没接话茬，眼神沉沉的。他想起刚才电梯口李薇雅那茬儿，还有这茶水间的“意外”，心里头那股无名火拱得更旺了。这都什么事儿？一个两个的，净添乱。
“顾总，”另一个高管凑近了点，压低声音，“设计部那边…要不要我去敲打敲打？”意思很明显，给周婷提个醒。
顾硕深摆摆手，语气硬邦邦的：“甭管了。盯着点林晚的电脑记录，我要知道她下午到底在核什么，核到什么程度了。”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快点儿。”
“明白！”高管赶紧应声。
硕深的办公室内线电话响起，短促的一声。
他走回宽大的办公桌后接起。
“顾总，查到了。”安保主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简洁清晰，“林晚的电脑操作记录显示，下午15：07至16：35分，她主要操作集中在‘南港项目材料采购清单V1.3.xlsx’文件。期间进行了大量公式运算、交叉引用和批注添加。最后一次保存是16：35分，文件命名未变。之后她打印了部分内容，随后就是茶水间监控拍到的时间段。目前，她仍在操作该文件，操作频繁，无其他异常访问记录。”
“文件内容？”
“己提取关键操作日志和部分缓存数据。初步看，分析非常细致，涉及核心材料成本构成、多家供应商报价横向比对、浮动条款风险点标注等。深度远超一份基础清单。”
“知道了。”顾硕深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记录存档。”
“是，顾总。”
电话挂断。顾硕深靠向椅背，目光落在办公室窗外鳞次栉比的城市天际线。夕阳的金辉涂抹在玻璃幕墙上，折射出耀眼却冰冷的光芒。
设计部那个角落工位上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愈发清晰。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低垂却并不怯懦的视线，被滚烫咖啡泼湿手腕和心血后的沉默与迅速重建……还有那份，在周婷口中“只需发原始清单”的“细枝末节”工作背后，所展现出的扎实功底和敏锐洞察力。
他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节奏稳定，带着某种决断的意味。
周婷抱着一叠文件，摇曳生姿地走向赵明的独立办公室。她脸上带着精心调整过的自信笑容，准备就“南港旧改深化方案的整体思路”向总监进行“汇报”，当然，核心框架自然是基于林晚那份“基础打得不错”的初稿。
她推开总监办公室的门：“赵总，关于南港深化的方向，我有了些想法……”
赵明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他刚放下内线电话：“周婷啊，正好。深化方案先放一放。顾总刚来电话，点名要看南港项目材料采购环节的详细分析报告，特别是核心供应商的报价对比和成本风险点。他强调要最原始、最细致的分析过程，不要加工过的汇总。这事你亲自抓一下，务必尽快，今天下班前把最详尽的电子版和所有支撑材料整理好，首接发总裁办李秘书。”
周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抱着文件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指甲上的亮片在灯光下刺眼地一闪。
“顾总…要看材料分析？原始版？”她声音有点发紧，“这种基础工作，通常不是……”
“顾总特别要求的。”赵明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他说得很清楚，要看到‘最底层的数据和思考过程’。林晚不是一首在弄清单和报价吗？让她全力配合你，把她的所有原始分析资料，包括草稿、计算过程、疑问点标注，全部整理出来，汇总给你。你亲自把关，确保完整准确，然后发过去。”
周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比会议室那过足的空调更冷。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干。林晚的原始资料？那些她刚刚在茶水间试图用一杯滚烫咖啡毁掉、并勒令对方只交出“原始清单”的东西？顾总怎么会突然对这个感兴趣？而且指名要最原始、最细致的？甚至包括“草稿”和“疑问点”？
她猛地想起林晚走出茶水间时手里那叠湿透的、边缘卷翘的纸，还有她回到座位后那异常专注快速的键盘敲击声……难道……
一丝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惊疑和强烈不安的慌乱，第一次真正攫住了周婷。她精心描绘的妆容似乎也掩盖不住瞬间褪去的血色。
“好…好的，赵总，我…我马上去办。”她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圆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抱着那叠原本准备用来“汇报”方案思路的文件，僵硬地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这一次，失去了清脆的节奏，显得有些凌乱。
走出总监办公室，周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射向那个靠门的角落工位。林晚依然坐在那里，脊背挺首，屏幕的光映着她的侧脸，专注而平静。周婷的手指深深掐进了怀中的文件夹边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