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城南巷里一具无头尸
“都城百事不可信,唯有谣言最真。”
唐朝·天宝年间,长安未央宫东三十里,魏京南市,黄昏入夜。
细雨如烟,坊市灯未燃,青石路湿滑。坊门早早封闭,西角的老树下,拴着一只瘸腿老狗,仿佛连它也知道今夜不太平。突然,一声尖叫从巷深处炸开。
“杀人啦——杀人啦——”
声音撕破夜雨,吓得坊民纷纷探出窗子。只见一名胖妇人疯了一样冲出巷口,发髻散乱,鞋掉了一只,裤腿满是血迹。
她正是卖麻花的杜七嫂,平日嘴碎又胆大,今儿却脸色煞白,连滚带爬逃出巷子,口中喃喃不休:“死人……无头的死人……”
坊间一阵骚动。
不多时,邻坊看热闹的也都来了,提灯举伞,挤在巷口向里张望。南市人多嘴杂,有人提起灯笼往里一照,众人这才看清:
巷尾青石路上,躺着一具尸体,身穿官袍,双手合胸,唯独少了脑袋。
血,从颈下流得满地皆是,和雨水混在一起,浸得青石路泛着红光。尸身正好横在一家包子铺门前,而那铺子门头的招牌在风雨中晃着:
——“杜家包子”。
掌柜姓杜,小名“三火”。
此刻,他正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笼热腾腾的包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门口横尸”,他非但不慌,反而咬了一口包子,咀嚼着道:
“啧啧,这位爷是真不讲究,死也挑我门口。”
【1】三火开口,全巷闭嘴
“你别咬了,真死人!”杜七嫂惊魂未定,指着他颤声嚷道。
杜三火却慢条斯理地嚼完一口包子,含糊道:“死人就不能吃包子了?我不咬他,我咬的是生意。”
他朝店里喊了一声:“小六子,门头收一收,莫叫人以为我家包子里馅儿不对!”
街坊邻居都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有人低呼:“这官袍……看样式像御史台的衣制。”
另一人接话:“是‘外录使’的服色……啧,出大事了。”
“那可是笔供官……暗笔使啊!”
人群本来还只是围观,一听“御史台”三个字,登时噤若寒蝉,像被什么看不见的手捂住了嘴巴。有人扯了扯三火的袖子,小声提醒:“三火,你这下恐怕……要牵连大事。”
三火却嘿嘿一笑,目光扫过众人:“咱家卖的是包子,不是杀头。要是死在我锅里,我认。可死在门口,这可不能算我家的馅料出问题。”
——此言一出,围观者哄然失笑,又迅速闭嘴。笑归笑,谁都不敢多嘴。毕竟,死的是官,地方又是市井,偏偏尸体落脚处就在杜家门前。
这案子,十有八九是要缠上他了。
【2】李守夜说:你有麻烦了
三更将至,坊门将封。魏京南市虽是繁华之地,但夜禁之后,一旦出事,执金吾、坊兵、里正都会层层上报。尤其是死的还疑似是“暗笔官”,此等人物在御史台位不高权不小,背后多牵权案秘卷,随便动他一根毫毛都可能掀起一场风波。
杜家包子铺外己被三名金吾军封住,坊外人来不得,坊内人出不得。
这时,唯一敢来的,是个穿着粗布短褐、提着酒壶的人,满脸风尘,一进门便放声骂道:“你疯了吗?!死人尸体就在你门口,你居然第一反应是加蒸火?!”
来人唤作李守夜,是南市巡吏,和三火自幼相识。
杜三火没答话,只慢悠悠端起茶盏,吹了吹热气:“你是来劝我认罪的?”
“我是来看热闹的。”李守夜翻了个白眼,在长凳上坐下,“不过你这回惹的麻烦不小。你知不知道,死的那人,不是普通吏,是御史台‘外录使’——那可是‘暗笔官’。”
“嗯,”三火啃了口包子,“听说是给贪官落笔的写字匠。”
“写字匠?”李守夜几乎要拍桌子,“不止!他们是代写刑案笔供的人,很多时候代皇帝落‘隐判’。案子牵到朝中权贵,不能公审明判的,就交由他们暗中记档、私密落卷,甚至有些连廷尉都不知道。你知道你这惹的是哪门子鬼吗?”
三火放下包子,认真点了点头:“我知道。”
“知道还敢这么从容?”
他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我家包子铺啊……可能要歇业几天了。”
【3】御史台请客,从不讲情面
次日巳时未到,街角巷尾传来轿铃响,一顶不挂铭文的黑色小轿稳稳停在杜家门前。西角红绸,轿身旧漆无光,轿夫不言不语,连眼神都冷得像封过冬的井水。
小六子探头看了一眼,腿都吓软:“三火哥……他们来了。”
杜三火擦干手上的面粉,脱下围裙,从容走出门口:“请我?”
轿中无声,唯有一只干瘦苍白的手掀开轿帘。杜三火会意,拱了拱手,俯身入轿。
邻人吓得纷纷避让,谁都不敢多看一眼。
轿子晃晃悠悠地出了南市,转过三巷五坊后拐入一条冷巷,最终停在一座黑砖黛瓦、门额无名的小楼前。门旁石狮龇牙,屋檐悬着铁铃,一阵风过,铛然作响。
——御史台。
他被请进去,茶水未奉,灯火偏暗,一名白袍老吏递来一卷纸。
那纸上赫然写着:
“此案笔供遗失,命令街巷外使再查。”
“此人——代笔。”
他看着那句批语,忽而笑了。
等他再踏出御史台时,日头己升至中天。他身上穿的,己是笔吏的淡蓝袍;手中握的,是那具“无头尸”的供卷草稿;而眼神,比进门时更清亮。
李守夜早己等在铺子门口,一看他这副打扮,顿时瞠目结舌:“你疯了?你真答应了?!”
三火却笑着点头:“他们说我嘴快、字稳、记性好。”
“我也知道,他们不是请我,是抓我。”
“但我只说了一句话。”
“哪句?”
三火转身望向高天,阳光在他肩头铺下金线,他缓缓吐出一句话:
“我说——你们要我写命,也得让我看看命该不该写。”
——纸未落,风雷起。
长安第一桩命案,己无头。风雷策,笔端初动。